D+2 day(7)(1/2)
给重症患者翻身,是一件说起来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非常……复杂的工作。
普通人翻身,只要使点劲就是了。
但给重症患者翻身却艰难的多。
这些重症患者几乎每人身上都连着一堆监控线路和支持管路,翻身的过程中要维持患者生命体征平稳,同时还要维持这些复杂线路的通畅和安全……这个工作真不是一般程度的麻烦。
孙立恩感觉自己和其他的医生们就像是在玩什么超大型的,复杂的翻花绳之类的游戏。
操作的复杂程度和装置尺寸呈指数级相关。
花了半个小时把第一个病人翻了过来,孙立恩等人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散开几步,然后开始观察起了患者的生命体征——好像动作稍微一大,就会影响到患者的生命体征似的。
“可以,这个稳定了。”观察了几分钟之后,孙立恩点了点头,状态栏没有新的提示,说明问题应该不大,“走,咱们去翻下一个。”
多亏小郭和胡佳都在场,有了整个科室里力气最大的护士帮忙,翻身的过程中相对方便了不少。
忙了一下午,一帮人忙到了晚上八点。
翻了二十来个病人之后,孙立恩叫停了大家的动作。
“行了,今天先这么多。”孙立恩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
接受翻身的都是还没有做气管切开的重症患者,危重症患者做过气管切开,属于俯卧位通气的相对禁忌,孙立恩这边暂时不太敢把他们也翻过来。
或许之后可以咨询一下呼吸内科或者重症医学科的医生们再做决定。
而翻身过来之后,也不能让人这么一直趴着。
根据相关的经验和专家共识,这项治疗方案需要维持比较长的时间——每天俯卧治疗的时间需要在16小时到20小时。
而翻身之后,更要注意的内容则是患者的指脉氧水平。
如果患者俯卧位通气四小时后指脉氧情况仍未改善,就应当考虑停止俯卧位通气。
俯卧位通气可以改善患者的通气情况,提升氧合水平,减少死腔通气量。
而这种变化和时间高度相关——大部分患者能够在转入俯卧位后一小时左右表现出改善。
而少部分患者则需要接近四个小时,才会出现血氧水平的提高。
因此,四个小时是一个关键的观察期。
在这个时间段内有了改善的患者,可以继续维持状态。
四个小时之后都没有出现改善的,则需要考虑让他们重新恢复到正常位置上。
俯卧位并不利于对患者进行抢救,可能会延误包括心肺复苏等抢救手段的实施。
这种事情其实稍微一想就能明白——患者胸口朝下趴在床上,这种状态下想要做胸外按压或者电击除颤,首先得把人翻过来吧?
在有胡佳和小郭的辅助下,一群医生要把患者安全翻回来也得十几分钟。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紧急情况,十几分钟的延误很可能就会直接报销掉一条性命。
如果患者能够在俯卧位下获得血氧饱和度改善,那这么干的收益还是大于风险的。
要是俯卧位通气无法获得需要的改善,那就没有必要继续让他们保持俯卧,还不如提前翻回来考虑一下要不要提前插管。
除了千方百计改善患者的血氧和循环系统之外,治疗组目前的主要策略就两条——精细化管理和关口前移。
每一个患者所用的方案都不尽相同。
个体差异化的治疗方案在北五区是原则而不是一个努力的方向。
每个患者的出入量都得到了精细化管理,b超的评估平均每隔一小时就要进行一次。
而另一方面,关口前移也成了一个重要的治疗方案。
一般来说,患者呼吸频率大于每分钟35次,血氧饱和度低于95%且无法通过吸氧改善,医生们就需要考虑使用正压呼吸机对患者进行辅助呼吸维持。
而在北五区,这个数据被修正为每分钟呼吸频率大于30次且吸氧后血氧饱和度低于96%。
早一点开始正压呼吸,就意味着低血氧症能够晚一点出现。
而低血氧症的出现往往又意味着患者的循环系统开始进入失代偿期——损伤会逐步开始积累,患者的身体器官会开始一点一点遭受到缺氧的侵袭。
等到其他器官也无法耐受损伤,彻底失去继续工作的能力后,呼吸窘迫综合征所引发的全身**官衰竭就会爆发出来。
关口提前的治疗逻辑就在这里——越早对患者进行呼吸辅助,就越容易减少患者全身器官受到的缺氧损伤。
而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所导致的肺炎……从本质上来看,它应该属于一种具有自限性的,至少是有自限性倾向的疾病。
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抗病毒治疗方案都无法被证明有效。
也许能有些效果,但绝对没有到“可以推广作为标准疗法”的地步。
作为一种全新发现的疾病,很难有什么药物对它天然有效。
或许明天,众多科研人员就能找到最为有效的治疗方案,但也许……特效药永远也不会出现。
在有效的药物被发现之前,本质上医生们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竭尽所能,为患者的身体器官减负,帮助他们撑下去。
没有人能知道患者什么时候可以建立起对病毒的免疫反应。
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人体内才能产生足够的抗体,然后中和掉患者体内的病毒。
彭大妈和14床看起来已经有了一些中和病毒的希望,而上着ecmo的沈老爷子……情况还不明确。
增强患者体内免疫,维持生命体征,然后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拖。
帮助他们拖下去,拖到冰毒被抗体中和,拖到肺部损伤开始被修复。
拖到最后,就能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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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卧位通气的患者中,有两人在四小时后仍然没有血氧改善。
在经过讨论后,孙立恩等人把他们又重新翻了回去。
并且在患者的喉咙处切开下管,开始了机械通气。
这两位患者意识都很清楚,对他们进行机械通气的时候,孙立恩能明显感觉到他们非常紧张。
“你现在太累了。”孙立恩安抚道,“用这个就能让你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觉,等睡醒了,病就好了。”
“我……不敢睡。”即将接受插管的是一位55岁的中年女性。
她紧紧握住了孙立恩的手腕,断断续续的、恳求似的说道,“我怕我一睡过……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阿姨,您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孙立恩盯着这位中年妇女状态栏中,已经持续了八十多个小时的“缺乏睡眠”证明,她已经三天多没有合过眼了。
“睡一觉,好好睡一觉,这样你的身体才有力气和病毒抗争呀。”
“我不能睡……”阿姨轻轻摇了摇头,“我女儿就要生了,我老头子也在发烧,我女婿在街道上忙的一天到晚不着家……我不敢睡,我睡了谁来惦记他们?”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看得出来,阿姨已经在低血氧症和缺乏睡眠的情况下有些脑袋糊涂了。
“阿姨,现在是他们都在惦记你。”孙立恩轻轻拍了拍阿姨捏住自己的手,“现在给你插管,你才能赶紧好起来呀。
人家还等着你抱外孙,等着你给他们做好吃的呐。”
这两句话似乎有魔力一样戳到了阿姨的心里,她眼神迷离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对对,我还要抱孙孙,还要给我女儿做月子饭……”
“所以咱们赶紧好起来,您好好睡上一觉。”孙立恩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发酸,在他面前的人不再是一个因为担心病魔而不敢睡去的患者,躺在他面前的是一位母亲——一位自己重病,却依然惦记着女儿家人的母亲。
“等您睡醒了,病就好的差不多啦,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是是,要赶紧好起来。”阿姨的眼神再一次失焦,这一次的失焦持续了好几秒钟。
“那我……什么时候能拔掉这个管子啊?
一个礼拜行不行?”
“我们尽量。”孙立恩说话已经带上了鼻音,他感觉自己嘴唇有些发抖。
深吸两口气,努力平静下来之后,孙立恩努力笑着说道,“所以阿姨,您越早配合我们,以后就越早能拔掉管子健康出院。”
“等我出院了,我要回去做一大锅莲藕排骨汤,我煮的可好喝了。”阿姨渐渐松开了孙立恩的手腕,她对面前这位年轻的医生说道,“小伙子,你救救我,阿姨出去了,给你送汤喝。”
“您放心。”孙立恩强忍着眼眶的眼泪,再次拍了拍这位阿姨的手,“我一定要出去喝您煮的汤,到时候一路追到你家里去,这口汤我也要喝上!”
其他同事们看孙立恩的情绪有些不稳,连忙过来帮忙,让孙立恩到外面去静一静。
胡佳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孙立恩,然后接替了他的位置继续舒缓患者情绪。
孙立恩退后了两步,他的护目镜上全是雾气,几乎连路都看不清楚。
走出了房间,他把头贴在冰冷的窗户上,试图让自己的脑袋稍微冷静一些。
“你去给她家属打个电话吧。”胡佳从病房里走了出来,然后对孙立恩小声说道,“你没事吧?”
“刚才情绪有点波动。”孙立恩清了清嗓子,然后朝着胡佳挤了挤眼睛,“给患者家属打电话通知一下气切的事儿是吧?”
“对。”胡佳看着孙立恩问道,“你确定没问题?”
“打个电话我还能有啥问题。”孙立恩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没办法,在红区内不能碰触胸口及以上部位。
“好了,我现在去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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