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先起玉阶东(1/2)
一九四、五更先起玉阶东
军机处公文是二月初四公布的,陈夔龙从邻省贵州出发,却足足拖到农历三月底才抵达汉口。
这也是清代官场的惯例。
毕竟朝廷规定是三个月之内到任,你急吼吼地三五天就赶到,一副官迷心窍的样子,是不是着急想捞钱?
使你无形中便落了下乘,至少显不出你“喜怒不形于色,得失不萦于心”的高尚情操来。
非等到三个月的最后几天才慢条斯理地赴任,方能显示出你宠辱不惊的本色,以及待罪官场的忐忑。
人家陈制台能不计个人荣誉,在两个月内赶到,已经算是高效率了!
官场无秘密。
陈夔龙的船尚未进入湖北,湖北布政使李岷琛已经将他抵达汉口的日期,派人告知省府大小官员。
待到那日,只见汉口码头彩旗招展、人声鼎沸,有资格参与迎接的官员一大早就来到码头恭候。
像李岷琛、孙元起这等头面人物,反而来得迟些,刚下轿子,便有一大班人上来请安。
然后来到休息室,喝茶水、吃糕点,边上有武昌知府、汉口县令小心翼翼陪着,码头电报局的总务不时过来禀告:
“诸位大人,制台大人的船离码头50里!”
“大人,制台老大人的船离码头30里!”……
至于那些杂七杂八的小官,只有在外面随便找个地儿,三三五五地聚成一团聊天。
不说茶水、糕点,便是座椅也是没有的。
足足等到近午时分,总务进来禀报:“诸位大人,制台大人的船离码头只有5里,预计一刻钟后到达。
不知大人如何示下!”
李岷琛放下茶盏,捋着胡子呵呵一笑:“孙大人,我们现在就到码头上候着吧?”
孙元起连忙起身,伸手说道:“李大人先请!”
汉口县令躬身说道:“下官恭请诸位大人移足码头!”
李岷琛已经七十出头,步履间有些蹒跚:“《百家姓》开篇就说‘赵钱孙李’,只有先孙后李,没有先李后孙的说法,足见孙大人应在李某前面。
还是孙大人先请!”
孙元起暴汗:这是哪门子道理?
当下赶紧说道:“李大人折杀下官了!
无论序爵、序齿、序德,您都在我之前,孙某何敢造次?
李大人请!”
李老头还是不依:“若是序爵,我们都是从二品,并无先后之说。
古语有云:‘后来者居上。
’这么说来,你却该在我前头!
若是序齿,老朽倒是马齿徒增。
不过人人都说‘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所以年龄是算不得准的。
若是序德,如今谁人不知孙大人大力兴学,泽被湖湘?
老朽不过尸位素餐罢了,见了孙大人自然要放出一头地。
故而,还是孙大人先请!”
瞧你逻辑严谨、思维清晰,不像是老糊涂啊!
难道你不知道朝廷明文规定提学使位次在布政使之后?
孙元起忽然想起自己初来时,李岷琛曾和张之洞儿子拉拉扯扯。
估计这老头看自己是老大人的侄孙,所以不依不饶。
见李岷琛、孙元起二人谦让,屋里其他的官员自然都不能先出门,只在边上陪着笑,却不敢插嘴。
孙元起知道自己斗嘴绝不是这个官场老油条的对手,不过自己也有优势,当下来到李岷琛身侧,凭着自己年轻力壮,半拥半推把李岷琛把门外让,嘴里还客气地说道:“李大人请!”
见孙元起用强,李岷琛无法,只好把住孙元起手臂,笑道:“孙大人也请!”
李岷琛、孙元起走出屋子没几步,四周官员便识趣地跟过来,不用唱名,自己就能找到合适的位置。
众人围在码头附近,一边和周围人低声聊天,一边眼瞅着辽阔的江面。
李岷琛悄声问道:“孙大人,听说你是江苏人?”
孙元点头:“不错,我是江苏淮安府的。”
李岷琛笑着说:“制台大人之前是江苏抚台。
这么说来,你见面还可以称呼他一声‘老公祖’喽?”
“老公祖?”孙元起不知道这“老公祖”是明清官场中对地方长官的尊称,但念在嘴里总觉得很别扭。
李岷琛又道:“话说制台大人来湖广前曾任四川总督,虽说未到官,但老朽这个四川人见了他,尊称一声‘老公祖’,想来不算唐突吧?”
“……”孙元起心道:你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喊“老公祖”,也不怕人寒碜?
李岷琛犹自不觉:“臬台杨大人虽说籍贯是云南蒙自人,却是在江苏奉贤长大,说来和孙大人还算半个同乡呢!”
官场的庞大关系网,大概就是这样一丝一缕地编织而成的。
孙元起只好插句嘴:“藩台大人,听说臬台杨大人和制台陈大人是一齐过来?”
李岷琛道:“嗯!
制台大人是贵州贵筑人,由江苏抚台升任四川制台时,顺道回乡省亲。
上月初,朝廷改命陈大人为湖广制台,又改贵州臬司杨大人为湖北臬司,正好他们同在贵阳,便一道过来了。”
孙元起心里寻思:这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总督、按察使两人同时赴任,路上沟通交流,总会有些香火情。
换个角度来说,他们俩是后来者,面对已经在湖北官场上厮混数年的李岷琛、孙元起,肯定有所警戒,也更容易抱团。
一旦出现龃龉,自己的腾挪空间无疑会少许多。
说话间,一艘客船出现在天际,先是个小黑点,然后渐渐变大,直奔码头而来。
李岷琛整了整衣襟,肃手站立。
孙元起也识趣地退后半步。
片刻之后,轮船停稳,就有两个穿着朝服的官员从搭板上走下来。
这时码头上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场面比孙元起赴任时候可热闹不少。
刚才还步履蹒跚的李岷琛立马灵活许多,快步抢上前去大礼参拜:“湖北布政使李岷琛参见制台大人!”
四周大小官员随着李岷琛这一拜,也全都跪倒在地叩头作礼。
孙元起可不想鹤立鸡群,只有无奈地随大流。
羊随大流不挨打,人随大流不挨罚啊!
跟在陈夔龙身后的杨文鼎自然受不得李岷琛、孙元起大礼,早已避在一旁。
陈夔龙四周扫视了一圈,似乎在享受职权带来的无限风光,然后才上前扶起李岷琛:“诸位请起身,不必多礼!”
来清朝这么多年,还是不习惯给别人跪下。
听了这话,孙元起干净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
其他官员见带头的藩台大人和学台大人都起来了,也赶紧跟着起身。
孙元起这才得空仔细这位“干额驸”:个子不高,皮肤却很白皙,面相甚是文雅,细眉细眼的,想他年青是定然是俊俏的后生。
否则也娶不到那聪颖貌美的干格格啊!
只是没见到那位翻云覆雨的干格格,想来此刻应该藏在船里,装那足不出户、鲜见外人的贤妻良母吧?
陈夔龙扶着李岷琛,随口问道:“听李大人口音,应该也是云贵川人士吧?”
不知是老头儿有帕金森综合症,还是紧张激动,李岷琛一部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回禀制台大人,下官是四川安县人。
大人曾任四川总督,下官还得尊称你一声‘老公祖’呢!”
陈夔龙哈哈大笑:“我这四川总督并未到任,却算不得准!”说完喊过身后的杨文鼎:“杨大人,来来来!
我是贵州贵筑人,藩台李大人是四川安县人,杨大人你是云南蒙自人,看看,我们云贵川齐活了。”
陈夔龙是正二品的总督,自然可以随便说笑,杨文鼎这个正三品的按察使却不能,急忙见礼:“杨文鼎见过陈大人!”
孙元起见他们闲话已毕,才走上前来朝两人拱拱手:“湖北提学使孙元起见过制台大人、臬台大人!”
陈夔龙一脸笑意:“想来这就是闻名大江南北,蜚声国门内外的百熙先生吧?
久仰久仰!
只是没想到百熙先生却年轻如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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