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打死我也不会同意的！

你怎么能随便相信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房间里传来一阵有些歇斯底里的女声。

“颖，你听我说，”接着说话的是个低沉的男声，“这个李维，呃，就是这个和咱儿子名字一样的人，他确实是职业球星，这个我是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我想他没必要骗我们。”

“那也不行！

你知道踢球的成功率有多低，如果不成功的话，他靠什么活下去？”

“你说的我都明白，”男人叹了一口气，“但是这些年我们也有点积蓄，以后就算他找不到体面的工作，总不至于活不下去的。”

“你疯了吗？”女人的语气里透着难以置信，“咱儿子的成绩明明很好，按部就班下去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不好吗？

踢球？

那是踢球吗？

那根本是拿咱儿子去赌博！”

“你说的对，从理智来说，我也这样觉得，”一阵抚摸的声音传出，似乎是男人伸出了手，在安抚自己的妻子，“但你不要忘了，小维他已经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有自己的梦想。”

“我当然知道踢球难，当然知道考学能有个光明的未来，可是啊，你有没有想过，那样光明的未来，是他想要的吗？”

“那样的他，会快乐吗？”

……

以上的对话，发生在李维家的主卧中。

而一大一小两个李维，就坐在家中的沙发上，却是如坐针毡。

家里卧室隔音不好，以前他是不在意的，甚至有些庆幸，因为总能提前听到父母的动静，好让他把摊在作业本上的闲书迅速收起来。

但这会儿，听着卧室里传来的争吵声，两个人都有些尴尬，恨不得让这墙再厚几公分。

不过，听到父亲最后的话，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这沉默自然是源自于感动，但对于大一点的李维，也就是我们的主人公来说，这沉默里却有些更多的东西。

他原本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会是这样的想法。

当他在球场上向小维说出这个事情的时候，其实他并不是认真的，只是想借这个方式来接触小维以及父母罢了，而这也是因为他潜意识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居然真的有可能会同意这么疯狂的想法。

所以他从未把这件事当真，但现在，他不得不当真了。

他开始仔细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起来。

说起来，在英国磨砺了一年多，再加上前世二十年的看球经验，论眼光，他还是有几分的。

小维现在的技术水平，绝对不比同龄时的原主差，当然他也没有原主那变态的体能。

可即使是和前几天他才接触过的庚宝基地的同龄人相比，小维也只是在身体条件和基本功上有所欠缺罢了。

换句话说，他的确是有进职业梯队的天赋的。

可父母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如果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踢职业足球，大概就是千军万马在悬崖上走钢丝了，一旦失败，那就是万劫不复。

如果真因为自己，改变了小维的人生，而最终却没有获得成功的话，那自己就真的成了罪人了。

等等，还是不对！

还是有哪里不一样的！

如果是球探发掘小球员，他们当然是没有义务为小球员们的未来负责的，但，自己不是球探啊，自己是他的“家人”啊。

如果小维真到了失败的那天，他说什么也要为他兜底的。

只要自己能踢出名堂来，想来总还是能兜得住的吧。

他想。

只不过，自己要更加努力了，因为现在，有两个人的命运（也或许还算一个人？），甚至可能一个家庭的命运，都将与他的职业生涯紧密相连了。

※※※※※※

卧室里的父母当然不会知道外面的李维，已经转过了这么多心思。

他们只是在商量完成了之后，走出了房门。

母亲余颖的脸上似犹有泪痕，而经过一番争吵的父亲李琛，同样眉头紧皱。

“叔……叔叔，阿……阿姨，”见到他们的模样，李维率先说话了，只是这陌生的称呼，他说得无比艰难，“我可以承诺……”

“你不用说了，”父亲打断了他，“这件事情我们已经决定了，你说了不算，我们说了也不算。”

“决定权，”他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儿子，“交给他自己。”

“我……我？”

一直沉默着的小维，这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没错，”父亲正襟危坐，目光平视着小维，“儿子，你已经长大了，对于你今后的人生，你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小维点点头，想要开口，父亲却话锋一转。

“但是，”他叹了一口气，“我们有义务让你了解到，摆在你面前的究竟是怎样的两条道路。”

“继续上学，中考，高考，上大学，找份好工作，这是我们绝大多数普通人最好的选择，也是命中注定的选择，”说着，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尤其对于你来说，我们觉得走这条路，你一定能拥有不错的人生，至少不会比你老爸我差。”

“踢球，这是一条充满了不确定性的道路，不，或许该说是九死一生的道路。

我也是这么多年看着中国足球过来的，虽然算不上什么球迷吧，但中国足球的环境到底有多烂，职业足球的竞争有多激烈，我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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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付出了整个的青春，耗费了五年甚至十年的光阴，越过一级一级的梯队，终于摸到职业的门槛了，却被一次偶然的伤病彻底击倒了。”

“也许你经过了无数次的跌倒，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可到头来，却发现你并没有足以支撑你成为职业球员的天赋，永远被拒之门外。”

“不要以为我说这些是恐吓你，你也了解这项运动，你应该知道我说的这些，都不是个例，而是无数失败者的血泪。”

“我只是想提醒你，这条路到底有多么残酷。

如果你觉得你的热爱，可以敌过这所有的挫折、磨难和绝望，那么，就走下去吧。”

“很抱歉，你老爸没能给你更多的选择，比如让你变成富二代什么的，”他笑了一下，“但是，无论你选择哪一条路，我们一定会在背后支持你。”

“我只希望，在以后的某一天里，你不会为了今天的选择而感到后悔。”

父亲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然后凝神望着自己的儿子。

小维也抬起头，迎上了父亲的目光。

这样的对视，让后者尚不长的人生中第一次生出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不仅仅是父与子的对话，更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输肝剖胆。

……

他没有立即回答。

即使他现在正处在最热血冲动的年纪，但父亲的一番话，也让他彻底冷却下来了。

他明白，现在他用几分钟做出的选择，或许会影响未来的几年，几十年，甚至于是他的整个人生。

那何妨眼下再多想一会儿呢？

※※※※※※

一旁的李维，此时微微仰起了头，眼神忽明忽暗间，年轻的脸庞上竟多了几分沧桑的感觉。

父亲的一番话，勾起了他的回忆。

大概在他上大学之前，他们之间也曾有过类似的对话吧，关于学业，关于就业，关于人生。

那时，他第一次发现，从来都木讷寡言、不苟言笑的父亲，原来竟有这么多未曾吐露的心曲。

可惜的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并不能真正领会父亲的言语背后，潜藏了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和教训。

有时候，教育孩子实在是一件很玄学的事情，并不是你掏心掏肺，拿出全部的真挚与诚恳，就可以奏效的，毕竟有哪个父母不是这样呢？

能不能成，也许更关键的在于，你的话究竟能不能击中孩子的内心。

就像现在一样。

李维转头看向沉思中若有所悟的小维。

想必你，不会辜负咱爸的这一番苦心吧。

……

“我决定了，”在长达十多分钟的沉默之后，小维终于抬起了头，“我想踢球！”

闻言，母亲竟转过了头，已然红肿的双目里似乎又开始有液体涌动，因为她知道，选择了这条路，自己的孩子或许就要提前离自己而去了。

而父亲，仍旧保持了他一贯的稳重：

“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不会更改。”小维的语气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决。

“好。”

父亲只说了一个字，便不再言语，而是转向了李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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