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孝临出门时，再次看了眼那个老太太，她眼神里还是不服气，大概是觉得公安让自己先离开，不符合她的预想。

“天孝同志，其实你以后就会发现，所谓英雄……我们姑且将那些在关键时刻愿意出手帮助别人，甚至是挽救别人生命的人，其实被误解，就是他们逃脱不掉的枷锁。”

“他说得是不是真实情况，我们会判断调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持安静，这是最基本的礼貌，也是我对你提出的要求，如果你不遵守，那下次就是警告。”

门外推门进来一个公安，打断了男公安的总结。

王天孝知道公安不会把这个老太太怎样，很多时候，诽谤和诬陷虽然有法律依据，但真正又有多少人被处置过呢？

他不是那种狠心的人。

整个过程，公安没有打断，也没提出任何问题，而王天孝坐在一边也同样很安静，不管老太太说什么，他都没有反驳。

让他在愤怒里，更包含着很多悲凉。

“因为，一个好人被冤枉，本就是没有成本的。

一件善事成为被反咬一口的依据，是非常简单容易的事。”

“啊？

你们不需要调查一番吗？”

“就是我们王家村的，在林业局下属的场站工作。”

“好吧我说，我说就是了。”

看这老太太口无遮拦，姿态跋扈，自不是啥善茬，能做出这种事，也就没啥奇怪之处了。

他恨不得王天仁那对夫妻早点去死，即使王天仁是他的兄弟，但前世今生他对自己的伤害是刻骨铭心的，他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不懂耶。”

“哈哈，那你还问，这都是大人该想的问题，你一个三岁的小娃娃，想这么多复杂的东西干嘛？”

王天孝点点头，“同志，刚才我身边这位老人家洋洋洒洒说了很多，我想说的是，她说到关于自己的那部分我不知真假，也无心知道。

但关于我的那部分，几乎没有半句真实。”

两人来到派出所，门房在做登记时，一时间还有些搞不清状况，确认几次才登记好来因，很快他们就被带到一个问询室里。

王天孝刚要解释事情的原委，老太太却直接抢了话茬。

只不过，这件事处理起来比陌生人还麻烦。

“没关系。

你长大就懂了。”

再糊涂，也知道自古民不与官斗。

王天孝这才知道原来这人竟然是一位所长，姓米。

“为什么要这样呢，所有的娃娃都住在自己家不是很好嘛？”

将一个很好的人泼满一身脏水是非常容易的事，很多人因此永远都洗不白，而为数不多那些恢复清白之身的人，其实一辈子都要带着某种阴影生存。

“不懂耶。”

王天孝笑道：“这可说不定哦，人长大就是一会的事，有的人很小的时候就长大了，而有的人啊，一辈子到老都没长大。”

“说重点。”公安有些不耐烦，打断了她的话，“你怎么不从出生就开始讲呢？”

“我先说。”

王天孝心里一紧，连忙问王天仁夫妇有没有带孩子去医院查看，得到的回复是不仅没有去市医院，甚至乡镇的卫生院都没去，就在村卫生所买了几片药随意吃了吃。

王天孝微微愣了愣，看到男公安脸上真诚的笑容，他也站起来，两人手握在一起。

“说说吧，什么情况？”

他略有些惊慌地将烟蒂揉进烟灰缸，再次认真地看着王天孝，语气缓和很多，“你叫王天孝是吧？”

年长的公安点了一根烟，扯过来烟灰缸放在面前。

他叹息声，接着说：“一件事，一定有个真伪。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身边这位言辞凿凿的老人家所说属实，那我就会被定为一个人贩子对吧？

可如果不是呢……”

问询他们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公安。

而是能从字里行间听出他的真诚和忧虑。

这就好像你明知道前面是个悬崖，所以远远就去拦截那些闭着眼冲向悬崖边的人，可非但没有被信任，反而那些人在侮辱他之后，依然掉进了万丈深渊。

“又是长大啊？”王芳有些遗憾，想了想说，“爸，为啥人长大了就突然懂事了呢？”

他想了想，轻轻给女儿说：“孩子，仅仅是每个孩子都能在自己家里，跟着爸妈长大，就已经不是件简单的事了。”

男公安点点头，第一次露出温和的微笑，“王天孝同志，先前我们还对你有些微的疑虑，但现在我觉得可以真正相信你们了。”

“嘻嘻……”

“知道的多一些，我不就长大得早一些了嘛，我还要给鹏鹏讲这些事呢。”

他的语气很平缓，语调也很低，说的话题很严肃，但并不给人太多压迫感。

“哈哈，”王天孝扛着女儿离开派出所，向集市走回去，“本来就是嘛，爸啥时候骗过你。”

男公安年龄大一些，面向庄严稳重，一身公安服穿在身上显得英姿飒爽，很是威风有气质。

“大概是因为知道这个世界不是因为自己而存在，人人都有各自的不容易吧。”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坐端正身体，开始讲述真实的过程。

即使是个陌生孩子，被他遇见这种事，他都不会袖手旁观。

“快点说。”公安的语气更严肃了。

显得游刃有余。

对的，愤怒固然有，但更多的就是难过。

“公安同志，你听我说啊。”老太太开始打开话匣子，“天不是最近暖和了嘛，眼看着就要换季，我想着孩子们还没薄衣服穿呢，今天我想着集市上看看……”

王天孝苦笑道：“我当然有真实的一个版本，但在说我的情况前，我其实对现在我坐在这里，以被问询的姿态去解释这件事而深为遗憾。”

王天孝扛着女儿出了派出所，站在门口微微停顿下。

“这么凶干嘛啊，我又没有错，明明是他错了，你们倒是对我这么凶，什么道理。

不说就不说，我到要看看他能编排出什么鬼话。”

男公安将手里的烟蒂在烟灰缸里揉碎，又重新点燃一根，猛吸一口，悠悠吐出浓浓一股烟气。

他终于将目光转向王天孝身上，盯着他的眼睛，足足看了几十秒。

“你反应的情况我都知道了。”

所以，我肩膀上扛着的那个三岁小女孩，是我女儿这件事并不难确定。

而我的经济条件和工作性质，其实也能间接辅证我缺乏作案动机。”

“因为，大部分人都是平凡的，平凡到人们只能过好自己生活，根本无暇对他人施以援手，也因此，当他们看到那些愿意帮助别人的人就很难理解，从而怀疑这些人死其实也纯粹，是沽名钓誉，甚至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从而疏远和孤立他们……”

而旁边负责记录的女公安是个剪发头，脸圆圆地，尽管很想做出一副严肃威严的样子，但可能因为年纪不大，丝毫没有给王天孝压力感，反而觉得她有点可爱。

“嗯，就算你是对的吧，”王芳嘻嘻笑笑，突然又问：“那我又有一个新的问题。”

王天孝说到这里，看着公安，一直等到公安点头，对他的话语表示认可，他才接着说下面的话。

这对父母，真的是够了。

女公安按照老太太的话将过程记录在笔录里。

往往抱着他的脖子糯糯地问道：“爸，什么是人贩子？”

女公安手中的钢笔不知何时早已停了下来，而男公安手中的烟也不知不觉中燃烧到尽头，烫到了手指。

悲哀。

“嗯，怎么说呢，就是那些专门偷小孩子的人，将这家的孩子偷着卖给另外一家。”

“哈哈，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调查？”

老太太愣了下，被打断说话有点不高兴，可她再横也知道眼前的公安是政府人员，绝对不能给人家脸色。

王天孝没有躲闪丝毫，他保持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冷静而从容。

感慨万千。

堂堂正正，名正言顺，是他王天孝为人处世的基础原则。

他已经那样给母亲说了，母亲想必也传达给王天仁信息了，却依然没有引起他们的足够重视。

那只能想其他办法了。

总不能，他冲到那对狗夫妻面前，告诉他们：“蠢货，你们的孩子情况很不乐观要赶紧送到医院去治疗！”

自己没这么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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