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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蠉飞蠕动,量才录用(2/3)

王世贞闻言,心底反而越发沉重。

这行止不重身份,显得轻佻,但又额外透露出了皇帝的态度,显得十分重视认真。

王世贞心中再度叹息,恐怕,不好善了啊。

他怀着沉重的心情,翻开了那位武清伯世孙所做的“实验卷稿”,认真阅读了起来。

其中只是一些所谓实验的过程而已,稍显详细。

譬如什么捕获成虫的过程,“萤虫居水,三月中旬开始上岸,于通州某乡灌溉渠处捕获六只。”

又譬如实验时,“同一净池,同一温度,水箱同一规制……”

王世贞并不关心这些,他认真阅读的模样,只是做个样子。

心中却是在思虑着自己应当作何抉择。

场上又是沉默半晌,只剩下王世贞翻阅稿卷之声。

好半晌过去。

王世贞才终于有了动静。

他将稿卷合上,还给张宏。

内容自然不必多说,无非就是成虫产子,与腐草没有半点关系。

甚至于,因为叙述详细的缘故,哪怕农家百姓也能照此重复——农家小子最是好动,弄个木盒,铺两层纺布的事情,也并没有什么门槛。

这事,已经不是像以前辩经那样,颠倒黑白就能解决的了。

王世贞终于有了决意。

他转而面向皇帝行礼,似乎已经斟酌好了言语,缓缓开口道:“陛下,此处谬误,臣受教了。”

“臣这便回去撰文,更定历代《礼记》注释!”

他说得缓慢,却语气坚定,颇有斩钉截铁的意味。

朱翊钧听了这话,饶有兴致看着王世贞:“更定注释?”

果然是如他所料,王盟主面对铁证,选择重新释经,而不是归咎于圣人。

面对仕途景愿、安葬生父的诱惑,王世贞仍然放不下那份维护儒门根基的自觉。

文坛士林,外人果然万难插手啊!

王世贞不知皇帝想什么,见其面色不愉,难免惶恐。

可言语之间,丝毫没有退让,反而是重重点头,开口道:“陛下明鉴。”

“自前汉郑玄《礼记注》始,及前唐孔颖达《礼记正义》,乃至理学格物论等等。”

“均是曲解圣人原意,谬注‘腐草为萤’为腐草化生而出。”

“如今,正当拨乱反正!”

皇帝的准备做得十足,甚至到了无可辩驳的地步。

与其在这上面纠缠,不如抢先定性——后人谬注。

肺腑之言,替皇帝撰文抢夺释经权可以,但要是想动摇儒家根基,他王某人实在奉陪不了。

说完这话,王世贞再度拜了下去。

是请罪,更是求情。

可惜,皇帝似乎无动于衷。

面对如此恳求,仍然揪着不放,状有疑惑道:“当真不是圣人出错了?”

王世贞心脏再度被揪了起来。

这是皇帝今日问第二遍这个问题了。

可谓是咄咄逼人。

王世贞愈发难堪,头埋得也愈发低。

语气真挚,言辞恳切,几乎带着哭腔道:“陛下慎言!”

“‘为’这一字,除了有变成的意思外,亦有卫护之解。”

“所谓腐草为萤,当是腐草卫护在萤虫身周,换言之……”

“也就是季夏之月,萤虫绕着腐草盘旋飞舞的意思,这分明是在描述萤虫习性啊!”

“彼辈不学无术,曲解经典,流毒千年。”

“陛下万万不可因此误解圣人,轻视儒学!”

朱翊钧缺乏学养,听了这番话,实在有些忍不住,只好将脸别开,躲着王世贞呵然一笑。

服了。

不愧是文坛盟主,学养极厚。

这就是他为什么不让李贽来做这事,而是非要等王世贞入京。

除了文坛声望这层原因,还有专业素养上的差别。

辩经这种事情,没有王世贞这份学养,别人根本做不来。

好在,拉扯至此,王世贞这位文坛盟主,终于是当着皇帝的面,注释起了《礼记》。

甚至还斥外流为“不学无术,流毒千年”。

此事一出,王世贞哪怕再有所反复,在士林中也逃不过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反而是一条道走到黑,才能豁然开朗。

如此,争夺释经权的事,胜负且不论,至少在班底上是组到文坛的国服第一了。

但,朱翊钧铁石心肠,却仍是不打算见好就收。

别看王世贞一副要被逼得自尽的模样,实际上显然还没到底线。

朱翊钧拉下脸,沉声道:“王卿当朕是三岁戏儿?”

“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岂不闻欺君之罪?”

“孔圣是圣,朕难道就不是圣?

王卿心里一点没有朕!

?”

王世贞连连叩首认罪,口乎有罪。

他心里才是充满了苦涩。

即便皇帝都说如此重话了,他也不能回嘴。

同样的,礼记无论有多大错漏,他也不能说圣人经典的不是。

这跟他对皇帝的观感喜恶无关,也跟他是否迷信儒学经典无关——每个人都囿于时代,难以挣脱。

朱翊钧仍是怫然不悦。

等王世贞叩首好半晌,凝噎不语,朱翊钧神色才略有缓解。

他没好气斥责道:“也就看在乃父之事,让朕替皇祖父有所亏欠,否则定不饶你!”

虽说是我爷爷一失误,你爹就丢命。

但毕竟封建社会嘛,君要臣死,合情合理,属于一般道德水平。

而他这个有所亏欠,要补偿一番,就属于仁德天子了。

朱翊钧摆了摆手,让张宏给人扶起来。

他想了想,终于划下道来:“朕金口玉言,也不会以你忤逆就收回恩赏。”

“兰台和乃父的事,朕会下条给内阁议论。”

王世贞千恩万谢:“陛下隆恩!

臣万死难报!”

朱翊钧摇了摇头:“不要你万死。”

“除了释意礼记外,还有一事,一并托付给王卿了。”

王世贞面上苦笑一闪而逝:“臣恭听。”

皇帝这语气,显然又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要不是安葬父亲是他一生执念,也就是所谓的“有百乐不能胜一苦”。

他明日就得称病不朝,甚至直接挂印归乡。

这小皇帝,实在是涸泽而渔。

朱翊钧放缓语气:“倒不是什么复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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