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一章 污泥洗剑心
韦通善一冲进内坊大门就看到整个内坊的人全部涌在铁砧附近,堵得水泄不通。
“搞什么?”
韦通善一愣。
“头。”
外面几个高个的匠师转头看了他一眼,喊了一声,却是依旧踮着脚看。
“草!
你们到底搞什么!”
韦通善摸不着头脑,一把就撸开了几个人,从人缝中这才看到一个老人正正用火钳夹着通红的铁条,在砧台上敲出流星般的节奏。
铁花飞溅中,那铁条竟如面团般被抻成薄如蝉翼的钢片,在火光映照下透出诡异的青蓝色。
“这谁啊?”
他又是一愣,看清那铁条的刹那,他又一下子回过了神来,咆哮出声,“哪来的老杂毛敢动老子的百炼钢坯?”
但这一声震得人耳朵发麻的咆哮也只是让人群稍分,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古怪,那老人依旧头也不抬的继续打铁。
倒是旁边有个坐在高凳上的赤膊老人看了韦通善一眼,“鬼叫鬼叫的做什么?”
“七叔,不是…这?”韦通善也是实在无语了。
这有个莫名其妙不认识的人在这打铁,而且搞的是他才能用的百炼钢坯,结果自己这七叔反而呵斥自己?
“别嘀哩咕噜的,看过再说话。”赤膊老人是韦辛薄,是韦通善七叔,也是坊间资格最老的匠师,此时似乎也懒得和他废话,伸手丢了一截东西过来。
“这?”
韦通善一看就呆住了,这是他打造的一柄横刀,但现在是半截,刀身处被削断了,断口处光滑如镜。
像他这样的人物,自然一眼看得出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被一柄更锋利,更坚韧的武器给斩断的。
他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却见到自己的七叔连话都不说了,直接又丢了柄横刀过来。
也只能算是半成品,还没弄好刀把,刀柄只是缠了圈粗布。
但只是一眼看到那刀身上的纹路,那层层叠叠的鱼鳞纹间杂着螺旋状的金线,他的呼吸就一下子停顿了,“这是…”
也就在此时,淬火的马尿桶里嗤啦一声响,白烟暴起,原来是那老人正将打好的钢坯淬火。
白烟之中,那老人只是简简单单用一块砂布擦拭几下,就将那弯刀胚子递给韦辛薄。
一群匠师顿时又围了上去,将韦通善都挤了出去。
韦通善身后不远处的薛景仙和韩囚墨此时已经反应了过来。
那个老人肯定就是顾留白派来的人。
看样子,这老人在制造军械上面的手艺,要甩了韦通善几条街?
“好啊!”
人群之中响起了韦辛薄的声音。
“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识到这样的手段。”
伴随着韦辛薄无限感慨的声音,人群慢慢分开,从高凳上跳下来的韦辛薄将刚刚打好的弯刀刀胚往已经完全呆住的韦通善手里一塞,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开香堂,准备磕头吧。”
韦通善脸上的那股子匪气早就消失了,听着这句话,他总算有些回过神来,声音都发颤,“七叔,他这大隋隐坊的手艺,肯传给咱们?”
韦辛薄看了他一眼,道,“顾道首说传,那肯定是传了。”
韦通善这么大一个人了,听到这话差点蹦将起来,他惊喜万分的看着那老人,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前辈…”
“我叫胡老三。”胡老三不好意思的冲着他笑了笑,犹豫了一下,“顾十五喊我胡伯,你们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喊我胡伯就行。”
其实胡老三原本是想说你们喊我胡老三就行,但想着顾十五的交代,他还是改了口。
“胡伯,胡大师傅,请!”韦通善自己之前呆得和木头桩子似的,现在却马上训斥起那些跟着的匠师,“你们他娘的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杀猪,去弄点好酒好菜。”
那一群匠师顿时轰然回应,纷纷快步冲出去忙去了。
胡老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又补了一句,“顾十五说,拓木钢片臂张弩的制法,还有流水纹破甲刀的炼制法,也得让你们学会,不过你们那些甲衣和箭..得按着他的意思改改,让我帮你们改进改进。”
“……!”
韦通善一下子差点喘不过气来,他连忙让身边两个小伙子扶着自己。
竟然这种已经失传的东西都会?
韦通善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之后,他看着胡老三,控制住自己忍不住当场下跪的冲动,“胡伯,胡大师傅,只要你将这些东西教会我们,这里面你说了算。”
韩囚墨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薛兄,这一下子就搞定了,好像没我们什么事了?”
薛景仙点了点头。
他认真的打量着胡老三。
他的见识要比韩囚墨渊博得多,他知道韦通善口中的大隋隐坊是什么意思。
那是大隋御器工坊,大隋的玄甲,一些皇室修行者专用的法器,以及一些最顶尖的军械的试制品,都在大隋隐坊打造。
但大隋隐坊之中也不是所有匠师能够知道很多御器的炼制工艺,这胡老三到底何许人也?
不过他此时总算明白了,为何顾留白给他的信笺之中说兵不厌精,说要给这支军队用上大唐所有精锐军队都用不上的好东西。
原来底气就在这。
韩囚墨这时候又想不明白了,“薛兄,那这架势,好像也用不着我们特意赶一趟吧?
我们来了没一点鸟用啊。”
薛景仙沉吟了一下,笑了起来,“顾道首应该是想我们接着这机会和胡伯还有韦通善他们混个脸熟。
之后好歹再进这博山坊不会吃闭门羹。”
还有一个原因,薛景仙没有坦白说。
他估计顾留白也不会将胡老三这尊大神一直放在这,到时候胡老三不在博山坊的时候,估计还得韩囚墨经常往这跑,那胡老三当面提点一下韩囚墨和自己以及顾道首的关系,那才会比较有用。
果然,他马上就听到胡老三在和韦通善说,“到时候一些要用的材料,还得劳烦薛太守和韩将军送来。”
……
秋风卷着枯叶扫过沧浪剑宗的后山。
白有思蹲在小溪边上的泥坑里,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正用一根树枝搅动着浑浊的泥水,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鱼……鱼呢……”
他的指甲缝里塞满黑泥,脸上涂着污泥,浑身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臭味,除了偶尔来给他送吃食的弟子之外,整个沧浪剑宗没有什么人愿意出现在他的附近。
沧浪剑宗沿溪的这一片小院原本是新进宗门的弟子清修凝气所用,此时反倒像是成为了沧浪剑宗的禁地,没有什么人迹。
“别找鱼了,该上路了。”
突然之间,一个声音传入白有思的耳中,白有思的身体突然一僵。
顾留白一袭青衫,微笑着走来,他身旁的怀贞公主则则绛纱长裙,外罩一件银丝织就的云纹披帛,衣袂随风轻扬,衬得她肌肤如雪,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
白有思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很快又继续搅动泥水,嘴里发出痴傻的笑声:“嘿嘿……鱼……鱼跑了……”
“白有思,你赶紧洗洗干净,这味道我吃得消,怀贞公主可吃不消,万一她真受不了你,那说不定真让人把你给杀了。”顾留白呵呵一笑。
怀贞公主微微蹙眉,寒声道,“白有思,我若是真要杀你,你装疯卖傻也活不到今日。”
白有思停顿在泥坑之中,仿佛时光凝滞了一般。
“别磨磨唧唧的了。
要不是怕你不信,我也不用怀贞公主陪着我跑一趟,她都当面和你说了不会治罪于你,你还不信?
更何况我和你们沧浪剑宗比剑,我又没吃亏。
我都没想对付你,你装了这么久了,苦头也吃够了,够了啊。”顾留白捏着鼻子道,“我的信誉你不可能不知道,你要是不相信,我再给你立个字据?”
白有思慢慢的站起身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平复一下心情,结果哦的一声,差点被自己熏得吐出来。
“我草!”
顾十五差点笑喷了,他知道怀贞公主受不了这味道,扯着怀贞公主就往后退。
白有思慢慢朝着前方小溪走去,他走进溪水之中,连头顶都没入水中,慢慢鼓荡真气,将身上的污垢和臭味慢慢洗刷干净。
顾十五和怀贞公主等了数十个呼吸的时间,白有思才慢慢从水中冒出头来,他走到溪畔,落寞的行了一礼,直接说道,“想要我做什么?”
面对这样光棍的聪明人,顾留白也不废话,道:“去南诏吧,护着皮鹤拓,皮鹤拓之下以你为尊,不会让你吃亏。”
白有思此时心中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听着这样的话语,他震惊起来。
他没有想到顾留白竟会给自己这样的承诺。
顾留白这时候随手丢了本册子过来,“这是我和郭北溪对于沧浪剑宗的一些剑招的见解,你若是有兴趣可以看看,若是在南诏见到一些可造之材,你有兴趣教的话,也可以收些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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