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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中 放学路上一波三折 晚班途中肠胃绞痛(2/3)

幼儿园门口的榴莲树曾经无数次吸引了老马的注意力,那树干上的黄色榴莲像极了染成黄色的刺猬,也许因为古怪吧,看多了反觉有些另类美。

身边的花池里罕见地栽种着一棵山茶花树,满树的花苞要熬过秋冬才会绽放,这绝色之物,北方少有。

身后矮墙内的几条藤蔓扭在一起,绕过电线、攀上楼房、爬到楼顶,只为欣赏最美的夕阳。

“蜥蜴!

蜥蜴!

爷爷——”漾漾指着一只小蜥蜴给老头看。

老马挪开烟嘴点了点头。

那蜥蜴很快重爬上了头顶的大叶榕树上,老马扭着脖子看它时,它也好奇地回头打量他。

两个世界因为一个眼神相交,从没见过蜥蜴的老马那一刻大脑空白,空白里暗藏不少喜悦。

漾漾一直抬头找寻那只小蜥蜴,直到消失不见才恋恋不舍地收回她的好奇心。

小孩脑中空白的世界——真好,不需要收纳,不需要整理,来一件东西,它总能给它最好的地方盛纳。

墙角的罗汉松与老马两两对望,许久。

为什么人们总挤着去争做那个瞩目的主角,不被关注是一种多么自由的享受啊,好似隐藏在花丛中不那么耀眼的罗汉松,随意地舒展身子,怎么舒服怎么活,不必担心有人盯着它与生俱来的瑕疵。

漾漾被蚊子叮了一口,老马收了烟袋继续往回走。

此刻心情畅顺了很多,也许因为眼前的南国美景吧。

途中,好事的漾漾抓住了一只阔大的落叶,她将叶子往怀里拽时,老马一瞥那叶子足有北方的簸箕那么大,比筛谷子的大筛子还大!

老农民纯属好奇,走过去也拽过来瞧了一瞧,原来荷叶不过尔尔。

大自然既然慷慨地造出北国壮丽,想必也不亏待南国,给了这里满地的婀娜锦绣。

“我要踩着它飞喽!

一起飞呀!”漾漾还在玩那片大树叶,老马回头,驻足笑等。

往常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们爷两个越走越长、越走越慢,跟游山玩水似的。

野草天生具有神力,无论土地多么贫瘠,它毅然会长出来,在墙角,在巷道,在土凹,在柏油路的缝隙中,在石板台阶中,在高架桥外的水泥里……老马不忍心踩的路缝野草,被漾漾轻轻地薅走了,抓在手里如胜利果实一般玩弄。

生命不是试探不是责难,而是来过这里、见证过这里、享受过这里。

有大地的地方就有复活,相信明年春天,这红色柏油路的缝隙里又会有野草在车轮和鞋底的碾压下,抽叶开花。

爷俩一个在前摇摆、蹦跳,一个在后观望南北。

老人家跟在举着糖葫芦和野花的小人儿身后,像放羊一样,又比放羊要美丽万倍。

因为漾漾,老马每一天都能欣赏朝阳和夕阳。

清秋十月,南国有白色的飞蛾在花丛中扑闪,苍老的树皮上生出青绿肉红的新芽来,一藤绿萝爬上了这条街里最高的树,凤凰木在风中轻盈舒展,一只可爱的狗狗跑过来冲漾漾笑着叫……南国之秀,老头今番再看,似乎没那么磕碜了。

“诶诶诶!

哈喽!

你好呀!”漾漾和狗狗依依不舍地打招呼,然后开开心心地作别。

黄昏中,无数小鸟出来寻欢,漾漾抬起头只看鸟不看路,老马抓起漾漾握着糖葫芦的那只手,老小手拉手拐过弯,只见身上一会明黄、一会幽暗,一会白昼、一会暮色。

近空中,浓云浑浊,无边界也看不透,像一个盘旋在地球上空的巨大天洞,要吸走人间的所有忧伤。

太阳渐沉,光色的转换令远方的云渐渐变得亮白,近处的低空云显得阴暗一些。

西方的一片亮白仿似画板的底色,头顶上这片浓云成了画家笔下的主角,凭借颜色灰暗淡墨的变化投射出各种样子,让人间黄昏欢闹喜庆。

走着走着,古稀老人好像刹那间走完了一生,收回双眼,跟喝醉了似的。

沉云漫漫,不知何时西天边骤然出现一大片灯光白,多看几眼眼睛会刺痛,这种强烈的灯光白暗示了人们快要日落了。

老马迎着夕阳之光逆观世界,世界忽然成了黑色隐约的轮廓。

美景醉人。

话说,晚上六点半,刚送儿子回农批市场的包晓星忽然间在过绿灯时停下脚步。

方才陪儿子吃饭,她心里着急吃得飞快,一路上肚子时不时抽痛一下,她撑到送完儿子。

此刻突地绞痛起来,她捂着肚子无法行走。

绿灯在闪烁,晓星硬撑着走到路中间的站台,在站台上捂着肚子蹲了几分钟,然后再过另一段儿绿灯,找了一处风雨长廊下的长凳子,她坐了下来。

国庆七天是赚了不少钱,可好几次没来得及吃口饭,昨天晚上肚子已经不舒服了,晓星只当是受了凉没当回事。

肠胃发炎是她原先常有的毛病,后来日子好了吃得规律病自然消了,这两年又犯了——隔三差五的。

此刻,包晓星全身紧绷,额上大汗慢滚,心中急得了不得。

她在那边的晚班是七点钟,现在已经六点四十了。

窦冬青的麻辣烫店里此时正是上客人的高峰,每天指望着这会子入账进钱;前段孔平切菜时不小心把食指切了一刀子,前后七八天才好,即便如此他一天不落地在店里忙活。

怎么办?

她这会儿真真切切是走也走不了,肚子疼得要命。

又过了五分钟,赶不上了,即便骑车过去也赶不上了。

包晓星没有办法,拨通了孔平的电话,让正在给客人煮菜的冬青接听。

电话通了以后,她如实相告,告诉冬青今天要晚来一会儿。

冬青理解,反过来安慰她照顾好自己。

挂了电话勉强松了口气,可肠胃依然抽痛得不敢动弹,呼吸得小心翼翼,动一下也得轻缓提心。

十月已到旱季,许久不下雨,路上尘土飞扬。

很多重型载货汽车在夜色的掩盖下出来了,拉混凝土的、石灰的、燃气的、钢铁的、小轿车的……路上轰隆隆地跟工地现场一般,震得包晓星听不到自己的心跳。

她一边胆战害怕那些重型车不小心拐弯时翻倒了压死她,一边幻想着那些重型车不小心拐弯时翻倒了压死她——儿女能收到多少赔款、日子能顺畅多少、压死的她和活着的她哪个更值钱……

送餐车像老鼠一样满地穿行,晓星既羡慕送快餐的年轻人脸上那无所畏惧的乐观,也讨厌他们脸上洋溢出来的对苦难现实毫无感知或者说不需深度感知的少年乐观。

乐观不能抵梅梅的学费,乐观不能偿还她的债务,乐观不能拯救她的婚姻,乐观不能让她的学成乐观……所以,对中年人来说,乐观值几个钱?

太累了。

包晓星累得没有力气喊疼,没有力气流泪,没有力气思考。

她望着慌乱的街道,一动不动地望了很久很久,好像在望自己这慌乱的半生。

她心头爱恨交加如辣如火,她恨命运,恨自己,恨钟理;她爱儿女,爱生命,爱金钱。

爱与恨如同阴阳二气,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炙烤她、掏空她、伤害她、摧残她……

晓星摸了摸那满是尘埃污垢的长凳,她想平躺下来顺顺气休息休息,也许一会就好,可是,她不可以。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如同雕塑一般。

为什么钟理可以将自己与这个家庭择得干干净净而自己不能?

她满心想着离婚,早就决意离婚,可若离婚她该怎么跟儿女开口。

雪梅也许好说,学成呢?

“成成,你选爸爸还是选妈妈?

你想跟爸爸一块生活还是和妈妈一起生活”——这样的话在心里每说一次,她便哭得不成个人。

她想过各种各样的说法,甚至没有说法的说法,可是只要站在儿子——一个八岁小孩——的立场去面对家庭的变化,她溃不成军。

她恨钟理,恨得希望他死——醉死、车祸、自杀……可是,没有钟理,自己的生活会变好吗?

街对面是一片工地——新一条地铁施工的工地,即便四处被高墙围了起来,她依然能从地面的躁动感受到工地里的剧变。

离婚——一场家庭的剧变怎么可能对孩子没有影响呢?

包晓星断了泪。

如果,她要脱离钟理,彻底地、主动地脱离,那她须得先站起来,强大起来。

从经济上强大,从精神上强大,从肉体上强大。

如果她要和他决绝地划清关系,那么,她必须返回冬青店里,再苦再痛也要把这碗饭端下去。

擦了泪,包晓星缓缓起身,捂着肚子,像一个七老八十的人一般,慢慢在人行道最右侧往前走,一步一步地缓慢行走。

铺子这些年欠的本息、她新近贷的网贷、她目下生活的成本,少了进账一定活不成。

肠胃炎再疼,也没有疼死人的。

走一走停一停,扶着大树休息休息,完了接着走。

遇到能坐的墩子坐一坐,缓过来了继续走。

走不动了无声地哭一哭,哭完了接着迈步。

过红绿灯,绕工地外,抓栏杆过桥,逆行人行道被封以后的车道……一个小时后,快到麻辣烫店门口时,晓星整顿自己的精神和身体,带着笑故作轻松地出现在冬青和孔平面前。

夫妻情感、自身健康、儿女成长、老人赡养、工作、贷款……中年人的日子,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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