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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清谈(1/2)

十月的茶州阴雨连绵,垂帘而坐时, 能够听见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

罗牧没有穿官服, 而是身着道袍坐在下首。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茶楼内已是人满为患, 客人们来自五湖四海,脚踏芒鞋, 身着羽蓑者不胜枚举。

时过晌午, 临窗的香焚尽了。

罗牧听见动静, 直起身看向门口。

只见那油纸伞微晃, 现出底下的黛色襕衫。

大袖逶迤于膝上,其间还伏着只猫, 露出的腕骨清秀,衬得五指修长有力。

姚温玉在四轮车上俯身,诚恳道:“诸位前辈久等。”

小车轮碾动在木板上, 乔天涯推着姚温玉入内。

茶座间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先前没有摘掉的叶笠纷纷摘下, 无数道目光注视着姚温玉。

姚温玉停在了圆窗前。

“今日我等汇聚于此, 皆是为了赶赴元琢小友的清谈邀约。”抽烟的琴州梅老磕着烟枪,看着姚温玉, “一年不见, 小友的风姿远胜当初。”

席间茶水已经就位,那香炷再次点燃。

所谓清谈,就是口谈。

主客对坐,绝不涉及官场民事, 只论高深玄妙的东西,所以今日罗牧没有穿官服。

他们要在谈坐间你来我往,这不仅要求参与清谈者得博学多识,还要求他们韵音优美。

姚温玉游访山水极擅此道,因此才能一呼百应,在茶州设坐开谈。

他过去谈锋新颖,独出机杼,因为出身名门却没有入仕,所以在隐士间远比海良宜更得人心。

梅老已经在席间等了半个时辰,寒暄以后不再浪费时间,说:“我见小友有变化。”

姚温玉说:“此身非我身,此变非我变。”

梅老不再抽烟,说:“我亲眼所见,若是你没有变,那么何不站起身?”

姚温玉把刚握在手中的拂尘放下,说:“一年前我与先生在琴州雅谈,是站着的吗?”

梅老说:“自然是站着的。”

姚温玉便说:“那我此刻仍然是站着的。”

罗牧曾经在灯州求学时参与过清谈,但那时都是书院同窗间的座谈,孔岭也很具有诡辩之才。

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孔岭今日没有来。

席间谈锋继续,楼外的细雨连绵,在座的人无不静气凝神。

乔天涯背靠着门,看檐边雨珠飞溅,把远山染得苍微朦胧。

姚温玉的声音清朗,解答时不急不躁,仿佛他在院内落下的棋子,一颗一颗,敲在这场雨里。

* * *

李剑霆坐在座位上,问薛修卓:“既然清谈能够召集群贤荟萃,先生,太学为什么不设谈?”

薛修卓合卷,反问:“什么人能参与清谈?”

李剑霆说:“天下有学之士。”

“不对,”薛修卓直视着李剑霆,“是天下饱食无忧之辈。”

薛修卓参与过清谈,但次数屈指可数。

所谓的清谈,在他和江\\青山等朝臣眼里就是空谈,这些人既不议国政,也不议民事。

清谈在厥西十三城最为风靡,接着是阒都八城,潘蔺等世家子之所以会格外推崇姚温玉,就是因为姚温玉以前很少涉及政事,这是种不俗。

可是这种不俗必须建立在衣食无忧的前提上,清谈在中博咸德年以后就绝迹了,难道是因为中博没有有学之士吗?

其原因正是中博再也没有饱食无忧之辈。

李剑霆思量片刻,说:“既然如此,那姚温玉今日邀约天下饱食无忧之辈有什么用处呢?”

薛修卓沉默片刻,转过目光,看窗前芭蕉摇曳,那雨下得这般急,仿佛是他与姚温玉下棋的那日。

* * *

茶楼外的天色已暗,清谈还没有结束。

梅老年迈,此刻已经坐得累了。

他与姚温玉争的是“变与没变”,喝了好几盏的茶水润喉。

梅老清了嗓子,说:“我说的变化,是眼前的躯体变了。

不仅如此,你变了,时间变了,世间也变了,你早已不再是适才的你,你更不再是一年前的你。”

众目看向姚温玉,等待他的作答。

但是姚温玉缓缓垂下袖,在四轮车上对梅老施礼,说:“先生说得不错。”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这谈论的事情,分明还没有结束。

他们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就是想听一番争锋,岂料姚温玉却就此作罢,自行认输。

“永宜年间的盛状再也不复,大周已是日薄西山。

如今东北外敌强侵,西南官商勾结,这天下能够畅谈宇宙奥妙的地方还剩多少?”

席间闻言当即吵了起来,梅老“哐当”地扔了烟枪,以袖掩住口鼻,勃然大怒道:“臭!

臭!

臭!

臭不可闻,俗不可耐!

姚元琢怎的变成了海仁时!”

茶几乱动,已经有人站起了身。

罗牧赶忙起身,想要劝阻,却听那窗前的姚温玉笑了起来。

他越笑越大声,说:“八城侵吞民田的状况何其严重,路遇饿殍早已不再是梦中空谈——我变了,世间也变了,先生身处其中,还能维持多久不变呢?”

梅老本想离席,闻言没有忍住,说:“万物不以生将恐灭,变与不变皆有安排。

你改变本道,坠入尘网,也想学那齐惠连、海良宜做个君子么!”

姚温玉说:“今□□我变的不是别人,正是先生,正是世间。”

梅老一口气没有提上来,扶着茶案,说:“无为而治,道法自然!

齐惠连改变了什么?

海良宜又改变了什么?

你步入他们的前尘,元琢,元琢啊!

这是无用之功!”

姚温玉神色稍敛,说:“既然道法自然,那么这天要变即变,这世当乱即乱。

先生大可继续袖手旁观,我已经抛弃了本道,要入这乱世了。”

梅老急得跺脚,像个孩子似的喊道:“不行,你回来!

你回来!”

薛修卓以为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1。

此言齐太傅信奉,海阁老也信奉,他们之间唯独姚温玉不是。

但姚温玉今日此举,显然是亲口击破了自己往日的顺其自然,这昭示着他从今以后抛弃原身,成为了世中人。

雨珠滚砸,从乔天涯的眼前飞落,滴在了水洼里,水花微迸,打出了涟漪。

一尾细鳞小鱼从涟漪间飞跃而出,被临池的孔岭捉住,又丢了回去。

费盛撑着伞,孔岭与沈泽川戴着斗笠,在池塘边垂钓。

孔岭把钩再度抛出去,说:“今日以后,有志之士都该涌向茨州了。”

沈泽川持着鱼竿,说:“若是有志之士都这般好得,我与先生何至于阴差阳错。”

孔岭笑起来,避而不答,只感慨道:“元琢此举是‘改道’,亦是‘承道’,是为了向天下说明海阁老的遗志仍然存在于茨州,他不再是从前的他了。”

“神威的笔墨已经就位,”沈泽川说,“元琢的声望在天下学子心中能否挽回,就看他这一纸抒情了。”

姚温玉最初在太学风波里被学生攻击,就是因为他的出世,然而如今他已与梅老等人分道扬镳,再借着高仲雄极具渲染力的笔,那双断腿就可以变成表明的志。

不仅如此,随之而来的疑问必定会包含着他为什么会到茨州?

如果他是有罪的人,那么朝廷为何迟迟不派人前来逮捕?

沿着这个问题想下去,就能看见已经分裂了的中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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