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梦醒来是早晨(1/2)
真的,自从农转非失败后,她整个人都变了。
【】变得沉默寡言,老成持重。
没有了先前的朝气和敏锐,也没有了积极进取精神和雷厉风行的作风。
她对什么都不关心,对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认命了,死心了。
她知道这就是命。
你想凭自己的相貌和努力去改变它,却只能是一次次上当受骗,**破财,碰得头破血流。
所以在班上,她不说不笑,成天像机器人一样坐着,只顾卖票。
对那个已经农转非然后转了工作性质的女同事的颐使气指,她不再犟头倔脑,而是俯首听命。
她不迟到,不早退,不偷懒,不耍滑,不要表扬,也不求奖励,只求完成任务,不吃批评就行了。
在家里,她彻头彻尾成了一个家庭妇女。
一下班,就到菜场买菜。
一回家,她就围着灶台转。
再苦再累,她都忍气吞声。
对丈夫李锦轩,她觉得太对不起他了,所以尽着自己的一切,对他好。
可李锦轩似乎也对她一直有所怀疑,有次还态度很差地瞪大眼睛,婚后第一次骂了她:“你不要自己犯贱,好不好?”
她心虚紧张,以为他怀疑自己了,心吓得怦怦直跳。
事后她想想,觉得很悲哀,也感觉有愧于丈夫,就又一次想到了死。
可是,正当她万念俱灭,准备要去跳河自尽的前一天,突然接到了陈松宝的一个电话。
不知他是安慰她还是真的,陈松宝欣喜地告诉她:“芬芬,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上面要放宽农转非的政策,大幅增加农转非数量,你有希望了。”
她听着,麻木呆滞的脸活泛起来,灰暗的心里又透进一缕清风,缓慢博动的心一阵急跳起来,禁不住问:“真的?”
陈松宝肯定地说:“这次绝对是真的。”
于是,她心头的死灰又复燃起来。
心里有了希望,身上就有了力量。
她再次神清气爽,心明眼亮,浑身有劲了。
不论在单位还是在家里,以前那个漂亮要强、活泼能干的高芬芬的灵魂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又开始了新的期待。
她等啊等,耐心地等了两年多,才在一天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春雷。
影剧里,有个小青年扬着手里的一张县报说:“好消息,好消息哪。
明天开始,在县政府招待所,要公开出卖非农业户口了。”
她的心一下子被激活了,“扑嗵扑嗵“蹦跳起来。
晚上。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尽管她等到的不是陈松宝说的那种消息,可毕竟她苦苦追求的东西实实在在地来到了面前,真的有了希望。
所以第二天一上班,她就不顾一切溜出去,赶到县城二招来看了。
高芬芬赶到县政府招待所大院时,里面已经站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看来这是真的。
高芬芬**起伏着,脸上变幻着复杂的云彩。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在大院里扫来扫去搜寻着陈松宝的身影。
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不告诉我呢?
是他不好意思,还是什么原因?
出卖“县批非农业户口”的办公室设在二号楼。
二号楼是一幢灰色尖顶的三层旧楼房。
楼前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人们的脸上都泛着兴奋的红晕,眼里闪着希望的光芒,在贴有公告的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走着,看着,在场院里三五成群地议论着。
有人说:“真想不到,现在只要化一万元钱,就能买到一个非农业户口。
以前啊,要搞这样一个户口,简直比登天还难。”
有人接茬说:“是啊,以前有多少人削尖脑袋搞农转非,劳命伤财,结果大多数人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前面那个人说:“没有背景和关系,你连想都不要想,都是内部被有关系的人搞去的。
现在好了,公开卖买。
只要有钱,谁都能买到。”
接茬的那人满面春风说:“这才叫公平卖买呢,真个是时代不同啦。”
高芬芬穿过人群,听着他们的议论,一阵脸红心跳。
这些话好像都是讽刺她的。
是不是他们知道我什么了?
她埋头往里走,不敢看他们。
径直走到公告前面,不顾一切挤进去。
她张大嘴巴,目光紧紧盯着白纸黑字的大幅公告,认真看起来。
好像不是看一张县政府的公告,而是在看一部生动感人的电影,她的脸上风起云涌。
为了抓住机遇,加快城镇建设步伐,县委县政府决定……每个县批非农业户口为人民币一万元……首批一千个名额……按先后顺序,售完为止……县批非农业户口在分房、就业、上学、提职晋薪等方面享受与正式城镇户口同等待遇……三年后转为正式城镇户口……
高芬芬跳跃着捕捉公告上的关键词句。
慢慢地,她的眼睛模糊了,两行热泪像虫子一样从脸上爬下来。
有人注意到了她异常的神情和脸上的泪水,都掉过头来看着她。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哪——”她悲喜交加地喊一声,就跌跌撞撞地挤了出去。
她从二号楼的公告栏前走出来,走到路边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站住了。
脸上淋漓的泪水,被树叶筛下的阳光照得晶莹透亮。
习习的春风,吹拂着她剪短了的齐耳黑发。
有好事者朝她围过来,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她怎么啦?”
没人能回答。
有人试探着问:“喂,你咋哭啊?”
高芬芬昂首挺胸地立着,一声不吭。
心里却像潮水在翻腾。
从高中毕业到今天,整整十四年。
她从十八岁活到了三十二岁,由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了一个老成持重的少妇。
中间历经了多少风风雨雨,饱尝了多少酸辣苦涩啊。
她做了整整十四年的农转非梦,现在终于醒了。
。
她总算真正看到了温馨的晨熙,照亮了茫茫大地,透进了灰暗的树林,也渗入了她阴冷的心田。
几只小鸟在树枝间自由自在地跳跃着,歌唱着……
她看到人们都在注意她,就从裤袋里掏出手帕,擦干眼泪,转身朝咨询室走去。
二号楼底下的那间咨询室里,人头攒动,人声嘈杂。
人们反反复复地询问着公告上已经说得很明白的政策条文。
高芬芬从人头的缝隙间看见了陈松宝。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里面的桌子边,肥胖的脸上堆着微笑。
她忽然觉得这笑容是那样的做作和难看。
她搞不懂,自己以前是怎么接受这种微笑的?
是怎么接纳这种目光的?
尤其不可思议的是,她当初是怎么容忍他那肥厚的嘴唇在自己脸上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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