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剧饮千杯男儿志(4/5)
啊……你、你倒是说啊!”
张建费力的托住了他有点东倒西歪地身体,默然无语。
孔儒又打开一罐啤酒,可这次却没顺利灌到嘴里,而是一多半倒在了自己脸上。
被冷酒一激,孔儒登时清醒了很多,他捏扁了手里的啤酒易拉罐,一把抹去脸上的不知是酒水还是泪水,愤懑的大吼道:“谁能告诉我到底是他妈的怎么了!
我做错了什么?
我有什么不对?
老天爷,你瞎了眼,你别做天了,你塌了吧!”
说着,他扭头对张建道:“你说说,我有什么不对?
我是才华不够,还是聪明不够?
我有什么比不上那个易青?
我拜师入门比他早,毕业比他早,学东西比他早,就连本专业的东西,我也自信不逊色于他!
你说说,凭什么他就一路顺风顺水、飞黄腾达,我就一事无成,坎坷潦倒?
这难道不是老天要亡我,这难道不是命道不公?
这难道不是我师父他太太太太偏心?”
张建叹了口气,暂时放弃了劝他回家的打算,心想有个人听他倾诉,让他把心里的积郁发泄出来一下也好。
孔儒慢慢扶着坐上了栏杆,望着幽幽的大海,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他突然轻声地说道:“阿建,你想家吗?
我想家了,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想过家,一次也没有,可这两天,我想家了……我想我阿爸,想我阿妈了,还想我爷爷,他要是还活着,快八十了吧……”
………阿建,我跟你说个故事。
我们这么熟,这件事你以前都不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村子比现在还穷,穷的饭都吃不饱,全村只有一个小学校。
咱们两个,是学校里读书最好,最聪明的两个孩子,我从小就觉得。
别人都不如我,除了你,谁也不配跟我交朋友。
那时候各家都一样穷,我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穷人……”
………可直到那天。
那些城里来的扶贫希望志愿者和那些城里小学的手拉手小组一来,把所有地事情都改变了……
“哦?”张建刚刚燃起一支烟,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想起了这件童年旧事,不由得嘴角泛起了笑意,轻声接口道:“是啊!
我还记得带队的那个女老师,现在想起来才二十岁多一点吧,长得真是漂亮,一笑两个酒窝。
他们走的时候,给我们送了一大堆糖果、文具。
还有全新的课桌椅,还给我们装了日光灯……唉,还是那个时候好。
一点点东西,就能让人那么开心那么满足……”
“切……满足什么,”孔儒不屑地接口道:“那个女老师,我那时候也觉得挺漂亮的,可现在一想。
从长相到穿着,那女的简直是土死了,我们说他漂亮。
是因为我们那时候更土!”
张建有点尴尬的笑笑,吸了口烟,道:“那是,你不能拿她跟你们电影学院的那些美女比嘛!”
孔儒没有理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道:“直到那次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多跟我们不一样的同龄孩子。
他们的衣服那么漂亮,他们的皮肤那么白皙娇嫩,他们从来不用干农活的手那么细致红润;他们地书包。
那么漂亮,还有那么多卡通图案,那些漂亮的小人人是我们听都没听说过的;还有他们地文具,他们的零食……”
“你知道吗,阿建,”孔儒突然很激动的对张建道:“那天我看见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他把书包一打开,装的满满地全是零食,全是我听也没听说过的,那小子得意的告诉我,买那些零食需要花多少钱。
我一听就疯了,我阿爸种一年粮食,也卖不到那么多地钱。
我代表我们村小学给那个女老师带路去住的地方,她请我喝可乐,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喝可乐,那滋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真不明白,阿建,你怎么会和村子里那些土疙瘩一样,居然还那么怀念感谢这些人。”孔儒恨恨的道:“你知道他们把那种活动叫什么吗?
叫突击吃苦,叫下乡体验生活,叫接受教育……总之就是说,我们是低贱的,是穷苦的,是比他们低一等的人,他们来我们这里和我们在一起,那是受苦受委屈,是折磨他们考验他们……”
“你怎么会这么想?”张建惊讶的看着孔儒,他没想到童年时的孔儒就背负着这么强烈的自卑感了。
“难道我说地不对?”孔儒愤然道:“我恨他们,恨他们告诉我,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过的比我好那么多;恨他们不停的在我心理提醒我,我是贫贱的农民子弟出身;我恨他们在我面前炫耀他们的优越,显示他们的高雅和优秀。
你知道吗,那群小学生里,有个孩子会背一百多首唐诗,还会背全本三字经,而我是我们村最好的学生,可我那时候连什么是唐诗都不懂!”……自从那些人走了以后,”孔儒回忆着慢慢说道:“我就整天不上学,呆呆的坐在村口公路的草垛子上,望着远处的天空。
我不吃不喝,也不动弹的坐了一整天,一直坐到晚上我阿妈担心的出来找我……那天回去以后,我大病了一场,三天下不了床,家里穷买不了药,我阿妈就给我喝生姜水。
我把生姜水泼了,大哭大喊,说我要吃糖丸药,还有带胶囊的,城里人生病一吃就好了。
我阿爸冲进屋来,不顾我妈哭着求他,把我往死里打了一顿。
这么一闹,我自己出了一身恶汗,病就好了。
我病好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什么狗屁小组的人送给我们的那些漂亮文具、还有糖果、小人书……统统扔到村里的粪池里去……”
张建呆呆的听着孔儒的叙述,他完全惊呆了,没想到那么小的时候,孔儒还有一段连自己这个发小都不知道的故事。
“丝……”张建突然一声轻呼,原来他听入了神,香烟终于烧到了手指都不知道。
………从那以后,我就跟自己发誓。
我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上县城的中学、高中,以后上大学!”孔儒一边说着,一边搓着手。
眼里放射出一种热烈的莫名的光芒——
……自你也知道,从小到大,我就从来没考过第二名。
倒是你,得了个‘二伢子’地称号,哈哈,你还记得吗?”孔儒扭头看着张建笑道:“你那时候老想考个第一,超过我一次,结果怎么考都差我一点,这么多年,你好象一次也没得过第一。”
……自我那么用功。
那么拼命,就是因为我心里不服气,就是因为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
我要比所有人都强。
我要比所有人过的都好,以后城里孩子有的那些东西,我全都要有,而且还要很多很多,永远也用不完!”
“张建!”孔儒突然提高了声音问道:“你说。
我这么想错了吗?
我这么想不对吗?
难道我们就注定该一辈子受穷,我们也是人,凭什么他们城里的孩子就能锦衣玉食。
能吃麦当劳、泡网吧,我们就该世世代代在穷渔村里受苦受穷?”
“咳咳……”不知怎么地,张建突然觉得喉咙口有点干渴,手脚有点冰凉凉的,他试探着问道:“所以……所以那次你让你阿爸去卖血,也是因为这个?”
“你是说考大学那次?”孔儒回忆道:“可不是吗!
我多不容易,才在咱们县一中考了个年级第一的成绩,我那时候就羡慕那些大导演,大明星。
他们一个出场费就是几万几十万,我想当上导演,就什么都有了;好过去清华北大那些华而不实的重点大学,毕业后还要自己找工作。”
……自整个村子,整个学校就咱们两个人考上了大学。
可是我阿爸居然没有钱给我交学费!”孔儒忿忿的道:“人家养孩子,他也养孩子,他尽到了做父亲的义务了吗?
他应该要供我上大学的,可是他就做不到。
而且他居然还跟我说,让我不上大学了在家里跟他种田。
我跟他说,张建家里四个孩子,他阿爸都能供得起他上大学,你只有我一个独生子,你凭什么供不起?”
“不能这么比啊!”张建苦笑道:“你也知道你们电影学院的学费是全国最贵的,艺术院校一年的学费够我念四年毕业地了。”
“我可不管那个!”孔儒撇了撇嘴道:“我天天跟他们吵跟他们闹,有一次,我拿着火把爬到房顶上,告诉他们,要是不让我上大学,我就把房子给点了。
我阿妈看见我这个样子,大概是因为就我这一个孩子的缘故,一连哭了好几天,最后她也跟我阿爸闹,我阿爸才肯了。
他把我家的四间瓦房买掉了三间,还出去打了半年工。
等他回来,学费是凑够了,可是上北京地火车票和我在北京的生活费他却没赚够……”
“啊!
所以后来他就去卖血了?”张建想起往事,忍不住问道。
“他才不会自己主动去呢!”孔儒道:“要不是我告诉他卖血可以赚钱,而且告诉他,如果他不去我就自己去的话,你以为他会对我这么好?
他去卖了两回血,才凑够了钱。
其实那些钱也根本不够什么的,我到北京没多久就花完了。
其他同学都是花家里父母给寄的钱,我却知道我父母根本没那本事供我,指望不上,所以四年来所有地生活费都是我自己赚的。”
“恩,后来你就遇到了那位……你说的那位孙老师。”张建象逃避些什么似地赶紧岔开了话题,不知怎么的,他一想起远在家乡的孔儒爸爸那副瘦骨遴峋的样子,心里就一阵阵的揪紧,实在觉得有点听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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