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杨一钊带着小叶子外婆的牌位回到离人阁中，本想将牌位放回书架隔层，刚一放进去，便察觉到牌位底座不稳，这才发现原来缺了一角。

杨一钊拿起锋刃削平缺角，拿了一块合适大小的玉石镇纸将它垫平，又诚心拜谒了几下，这才收起削下来的边角料放入荷包，转身前往萤霞居。

到了萤霞居，他第一个找到李厘。

当时李厘正给薛悦换药，见他急匆匆而来，颇为意外。

杨一钊向他出示了牌位的边角料，问道：“你可知小叶子外婆的身世？”

“这……”李厘仔细回忆良久，摇摇头道，“我年纪小，对她外婆这样年高德劭之人所知不多。

只不过大家住在同一个村里，常有碰到罢了。”

“她相貌如何？

年纪多大？

平时如何过活？

可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举动吗？”

李厘又想了想，道:“大概四五十岁吧……具体年龄我真不知道。

至于长相……我只记得她生得个子小小的，虽然年岁已达迟暮，却依然肤白貌美，想来年轻之时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平时她做些茶点贩售赖以为生，其余和村民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没见有什么不寻常的。”他忽然想到什么，哦了一声，道：“哦对了，最不寻常的大概就是她做茶点的配方了。

别人家做茶点也就是用些米面油糖，只有她家的茶点不同，会用到乡间的许多草药。

大概和药膳之类的东西差不多。

也正因如此，吃起来也别有特色。”

杨一钊将昔日小叶子精研草药之学的事情，以及昨夜牌位之谜与李厘薛悦说了。

薛悦听了倒也不诧异：“这些药膳配方，应该都是小叶子的外婆传给小叶子的。

如此一来，小叶子懂些草药之学，也不奇怪。”

“若是只懂几个药膳方子，倒也不稀奇。”

杨一钊一回首，却见神夜来推门而入，又道：“若真是几个配方，我倒也觉得合情合理。

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可是发现她对巫医之学所知不少。

对养虫弄蛊她可能不太懂，但若是说起草药来，小叶子所懂的只怕早就超过一般的江湖中人。

就连我从小精研草药学，也会有时候跟不上她的思路。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我觉得小叶子的外婆一定有点问题。”

那时候的她，曾娇憨可爱的在这屋中和李厘斗嘴。

他站起身来，回到破屋之中。

昀汐倒是也不在意，只淡淡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时李厘也已醒来，见昀汐与杨一钊相顾无言，心下也是惴惴。

但他怎么能有资格再去要求什么？

他曾经犯了那么大的错，强迫过她，误解过她，还亲手把她打下牢狱。

昀汐手中一顿，自顾自微微一笑，笑容淡漠疏离：“你也察觉到这墓有古怪？”

昀汐是何等人，他一见杨一钊，便知杨一钊心中所想。

不过她当然不会知道。

他也不想让她知道。

李厘见她如此支持，便也放了心，道：“那……咱们即刻动身，去念妃村一探究竟。”

祷告完毕，李厘将杯中祭酒洒在坟前，又拜了三拜，抹干眼泪，这才起身。

然而……他再理智，也还是一个凡人罢了。

一想到她会离开自己，会像这灰蒙蒙的溪水一般一去不复返……他的心便像是被一千把刀来回磋磨一般，流血，结疤，再流血，周而复始。

他转脸环视四周，忍不住眼前一花。

恍如昨日，犹在眼前。

在来时的路上，杨一钊已将任青眉身世之谜说与李厘。

来到父母坟前，李厘拔出天雪寂将坟头前的杂草尽数除去，又清扫了墓碑，这才拿出祭品摆好，跪了下去。

念及父母生前对自己的养育照顾，李厘只觉世事无常，心中悔恨交织，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愧疚的泪水，纳头深深拜了下去。

昀汐也不看李厘手中的木佩，也不理杨一钊手中的木块，只怔怔盯着棺木，若有所思。

他沉默片刻，忽然一掌拍在棺木合口的隼接处上。

只听得啪啪数声脆响，本是严丝合缝的木盖已被他掌力震松。

这般云淡风轻的一掌拍下，却不粉碎棺木本身，只以暗劲震短所有隼接关节——见昀汐举重若轻的露了这一手功夫，不由得令杨一钊与李厘暗暗赞叹不已。

二人简要收拾了一下行装，便策马向念妃村而去。

经过数日路上盘桓，二人再度来到念妃村的村口。

杨一钊与李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望向昀汐。

“天意，真是天意……是天意让我遇到你。

小叶子，上天让你来救我，而我却那样的伤害你，我萧昀汐真是……该死的大笨蛋。”

乍见二人相继倒下，昀汐脸色一变，立刻屏住呼吸，几步赶到杨一钊李厘身边，一手一个将二人提起奔到破屋之中，将二人倚着墙根放下，先给他们号了脉，又探了二人鼻息，再掰开二人眼皮看了看瞳孔，这才确认二人并未中毒，放下心来。

安置好二人，昀汐又来到小叶子外婆的坟前，提起刚才杨一钊遗落的天雪寂，手起刀落，登时将棺盖拦腰砍断！

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再能拥有这般年少的决意，当是多么难得，他很清楚。

既然不能如杨一钊一样给她纯粹的快乐，那便试着在旁边做一个旁观者吧。

也许，这才是他的命运，他的归宿。

一丝丝的不甘心不由自主的钻到心底，令他久久不能平复。

杨一钊心中一凛，忙俯身查看。

忽然一缕碧蓝色的烟尘忽然自断角小孔之中弥散而出，迅速钻入杨一钊的鼻孔之中。

杨一钊一闻之下，只觉头脑发晕，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便即失去了知觉。

李厘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扶住杨一钊。

这时断角小孔之中碧蓝色烟尘仍缓缓溢出，还未等李厘掩住口鼻，便弥散到李厘身畔。

李厘亦如杨一钊一般倒了下去。

他也无比明了——能带给他这般决心的她，在他心中，究竟占多重的分量。

这一句话，在那一瞬间令他甘心豁出一切。

刹那间，一股浓烈的碧蓝色烟尘自棺材裂缝之中倾泻而出，撞在地面之上，又陡然腾空而起，这蓝色烟尘形成的雾气登时将昀汐包裹于其中，难以分辨人影。

杨一钊低下头，看到身下软软的稻草堆，忽然眼眶就红了。

昀汐在坟前站定，低头看着简陋的墓碑，似乎在思索什么。

“走，我带你去小叶子外婆的坟墓。”

毕竟，他不光是一个男人，还是一帮之主，一国之臣。

就算自己俊貌玉面有什么用？

就算自己计虑周全有什么用？

就算自己掏心掏肺有什么用？

遇到缘分，这些加起来，还不是不敌昀汐一面之缘。

白蒙蒙的灰尘如同雾气一样融着在清澈的溪水之中，被不曾止歇的水流缓缓冲走，再不留任何痕迹。

一向自信的他，面对她时也不自禁失去了全部的判断能力，只凭最原始的冲动在处理他们之间的种种变数，最后留下不可挽回的伤害。

想了一会，他便转身想要回屋，刚一回身，便看到不远处的二人。

似乎也没预料到居然会在此处遇到杨一钊和李厘，昀汐的眼神中也显出了一点点诧异，但很快又如井水般恢复平静。

听得脚步声，他抬起头见到进来的昀汐，忙撇了脸，擦了泪，不愿让昀汐见到自己现在颓废的样子。

杨一钊点点头表示同意，随即面向李厘沉声道：“正因如此，我才想邀请你和我一道回一趟念妃村，咱们得查清楚外婆的身份。

虽然村里人都不在了，但小叶子外婆的坟墓却一定还在那里，咱们去看看，说不定能得到些意外之喜。”

好意外，竟是昀汐。

看着丝绢，昀汐嘴角忽然一动，苦涩一笑，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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