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十六年三月十八。

又是一年春日宴。

国公府的裴世子几月前婉拒了嘉和帝给他与昭和公主的赐婚，朝野议论纷纷。

嘉和帝对世子的偏爱众人都看在眼里，甚至还有传言流出来，说嘉和帝曾允诺世子，会为他修改律政，废除驸马不可入仕之策，由此引来谏言不断，两位当权的皇子更是尤为不满。

可世子居然拒了。

这天大的荣宠，他竟然眉头都不皱就拒了。

此后便有流言，世子于后院藏美。

若真是“美”便也罢了，可偏偏……好像，是个寡妇！

这样的消息传到容华长公主耳中，大为震怒，强令他必须于春日宴上择一高门贵女为妻。

温凝虽人在后院，但这样的风言风语，总能传一些到她耳边。

一大早，她便让菱兰收拾行李，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向裴宥再请辞一次。

尤其想到上次她说要走，他悠悠放下茶盏时那一句“阿凝，你以为进了这宅子，是想走便能走的么”，当时他眼底的似笑非笑，几乎将她吓住。

裴宥却没有接。

温凝几乎怀疑他疯了。

明明这辈子不一样了。

温凝已经将自己的东西收起来，屋子里看起来便有些空荡荡。

尽管后来温凝知道那夜裴宥被人下了药，可那个夜晚对她而言，犹如噩梦，她无法理解，无法原谅。

“我不娶公主，不娶哪个高门闺女，我偏要娶你这个寡妇！”

裴宥每每都认真听着，偶尔扬唇露出一个笑容，眼底光彩熠熠，难怪叫京中那么些名门贵女都失了魂。

温凝也不知如何开解他，只他过来尽量说些让他开心一些的话。

菱兰点点头：“世子对姑娘的确礼遇有加，这些日子若非世子照拂，姑娘……”

温凝从来没想过世上还有如此可怕的事情。

她的话未说完，便被裴宥一个用力拽过去，手上的茶盏应声落地，他的人俯身而下，扣着她的后脑吻下来。

她推他，咬他，喊他放开她，他统统置若罔闻。

不知是药的原因，还是腿上的伤太疼，裴宥的额上沁出冷汗，无论是鼻梁上那一点朱砂痣，还是微微张开的双唇，都是诡异的红。

她为了避免这个结局做了那么多努力，却只是殊途同归吗？

温凝应允，今晚恐怕来不及离京，先去温府过度几日，给温祁去一封信再走不迟。

只好叹了口气，道：“大人，我一个寡妇，久居大人的宅子实在不合适。

我已经让菱兰先回温府收拾，今夜我便……”

她见到裴宥就想到当时的不堪和耻辱。

大抵是因为在国公府的日子，并不那么如意。

她叹口气：“那我待会儿回温府一趟？

温府空置已久，我回去先将香缇院打扫出来。”

温凝深觉自己又未碰上好时机，但事已至此，待裴宥酒醒一些再慢慢与他道来。

温凝让菱兰将打好的包袱，都放在矮榻上，打算待会她从温府回来，便将包袱都带上马车。

可笑在此之前她还在为他百般开脱，觉得他明事理，觉得他温雅高洁。

温凝甚至没有像上辈子那样不顾一切地咬他，只闭上眼，被动地接受他的灼热气息。

便将茶盏举得更近：“大人，先喝杯茶罢，容阿凝与你细细道来。”

听闻他前些日子主导修的学堂，也出了诸多麻烦。

他殚精竭虑却不被世人理解，不少人说他背靠国公府，只会为世家背书，修学堂只是沽名钓誉之举，哪是真想为寒门学子做点实事。

裴宥却是一进房便顿住。

什么他送来的兰花开花了，她种的番薯成果喜人，烤起来可甜了，她绣的屏风让菱兰拿出去估价，能值不少银子呢。

今日须得再耐心一些，与他讲明其中利害关系。

他向来明事理，又温雅高洁，应该会尊重她的想法。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叫他不想着国公府，不想着朝堂上那些糟心事就行。

也不记得何时开始，大约是在传出嘉和帝要招他做驸马前后，他开始来得勤了些。

她被他灼烫的气息逼得步步后退，他却步步紧逼，最后干脆将她打横抱起到床榻上。

想来也是，贵为国公府世子又如何？

婚事都不能自己做主。

温凝见他面色酡红，呼吸急促，周身的酒气却不重，只沉沉望着矮榻上收好的包袱，又举目看了看屋内。

温凝睁眼，凭着刚刚的动静往下看，借着隐隐的月光，见裴宥竟将匕首扎进了大腿。

她甚至还听到菱兰在哭着喊“姑娘”，却不过几声便被人拉走。

再不济，她可以先住回温府，也总比不清不白地住在裴宥名下的院子里，还累他名声来的好。

温凝匆匆一瞥，见他面色有些发红，以为他是喝多了酒，忙跟着入内，给他先倒了一杯凉茶。

菱兰傍晚时分就去了温府，温凝自己简单用了晚膳，便在院子里等裴宥。

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

她初来这院子时，裴宥其实不常来，只偶尔过来与她下下棋，吃顿晚膳。

可院子外头，都是他的人。

温凝很快就嗅到一股血腥味。

“你……”温凝惊讶于裴宥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瞪大眼望着他。

“我将一颗心捧在你眼前，为何你总也看不见？”

大概是疼痛让他清醒一些，他稍微支起身子，没再整个人将她压制住，握着匕首的手往上，又是“哧”一声，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拔出。

只是他进来时步子有些急，入院便道：“阿凝，备茶。”

上次许是撞上他心情不太好，她说要走，他不是很愉快。

“姑娘，其实我总觉得……”菱兰一边收拾衣物，一边犹豫道，“总觉得世子对你好像……不简单。”

没有接茶，却是扣住了她的手腕。

为什么。

“大人？”

大约是进入嘉和十六年开始，裴宥便几乎日日下值都过来。

“你想去哪里？

我在这里你想去哪里？”

裴宥扯唇笑了笑：“伱要走？”

温凝听他嗓音暗哑，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讲这些，可他那么用力地扣着她的手腕，眼神也沉沉锁在她脸上，她不回答便不会放开的样子。

想到这里，温凝不由地蹙眉。

可她对裴宥清清白白，她早已决定要为沈晋守寡，如今连一年时日都还不到。

他掌心的热度烫得惊人，扣着她的力气也大得惊人。

虽然才安抚过菱兰，可她其实有着和她有同样的不安。

三月的京城，入夜较早。

接着又是匕首出鞘的声音，“哧”——

但那股气息却没有继续。

“大人先喝一口这个。”温凝没有察觉到他突然顿住的脚步，匆忙将茶盏送到他眼前，“我去煮解酒茶。”

不会的。

温凝也在收拾自己的妆奁，闻言笑笑道：“他就是过去与我有些交情，忧我独自一人无处可去，才执意留我这么久，待他春日宴回来，我与他说清楚，今夜我们便走。”

倘若……

她自小就怕疼，无论是爹爹，是两个哥哥，还是沈晋，都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生怕她磕着疼着。

她不曾与沈晋行过周公之礼，可婚前也看过避火图，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疯狂地挣扎，呼喊。

可眼前这个最是温文尔雅的人，几乎要将她撕裂开去。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