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台风(三)(1/2)
第1295章 台风(三)
绵密的树荫裹挟着阵阵的蝉鸣,天上的白云大团大团的,结成懒洋洋的棉絮,工匠在坍圮的院门附近丈量倒塌后的残骸,皇帝过来时,宁忌正与曲龙珺在屋檐下下五子棋,他们坐在桌子的同一边,蹭在一块儿,也不知谁执黑子、谁执白子。
工匠当下便被摒退了,赵小松走在前头,大声地吆喝:“陛下驾到。”随后也被皇帝打发走:“大晌午的,扯着嗓子叫什么叫,吵到人家午睡。
行了,你退下吧,忙你的去。”
赵小松便没能看到宁忌跪拜的情景。
宁忌倒也没有跪拜,他在西南久了,没养成这样的习惯。
只是两人慌慌忙忙的站起来,曲龙珺有些欲盖弥彰地脸红,见礼过后,颇为局促,倒是君武过来,一瞅棋盘:“嘿,这个棋我会,下完没有?
朕也来一局!”
“……民女、民女去拿些喝的?”曲龙珺提了个僭越的意见,随后在皇帝的首肯当中落荒而逃。
宁忌道:“那我可是很厉害的。”
“朕也是。”说起下五子棋,君武显得威严起来,之后皱了皱眉,把两张并列在一起的椅子端到两边,收捡棋局,笑:“说起来,这个下法还是老师当年的发明……那时他在秦淮河便跟秦相、康爷爷他们下围棋,我与皇姐去看,觉得太累,老师便教了我们这样对弈,只是后来王府中的教习听说了,将我训斥一顿,说如此小儿对戏,太过幼稚,有辱围棋斯文……后来皇姐便不跟我下。
那也没关系,我将这五子棋传给当年城里的伙伴,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哎呀,也有多年未曾下了……”
“陛下的小伙伴……后来怎么样了?”
“这世间的人和事,不都那样。”君武道,“当年都是些大门大户的纨绔子弟,女真人南下,死的死散的散,后来我的父皇继位,有的说要报效国家,结果当了贪官,我亲手杀过两个,欺男霸女,取死有道……倒是如今来了福建,也有两个人,破家抒财,把南下留着的一些家当中捐了出来,其中一个当了个小官,逢年过节,还能问候。”
“喔。”
宁忌对于这位师兄的人生经历,倒也有些兴趣,只是谈及人生感慨,却又接不上太多的话,只好装模作样的点头,两人摆开棋局,噼噼啪啪的落子。
君武又感慨:“你看,这五子棋千变万化、也简洁有趣,正符合大道至简的涵义,那些整天下围棋的家伙,脑子跟木头一样,怎么能明白其中的妙处。”
宁忌又连连点头,学到了几个厉害的词语,譬如大道至简,以后可以就用来形容自己。
“师兄这两天是不是很忙?”
“看得出来?”
“眼圈好大,气息也不匀。”
“城里的事情,毕竟告一段落了,台面上,朕运筹帷幄,大获全胜,跳梁小丑们铩羽而归,背后有二心者,也都要暂时打消念头……我这边,要对一些人适当的安抚,如此再过几天,只要没有继续节外生枝,这次的难关就算暂时过去……要衡量收尾的分寸,也不容易,哪些能奖励,哪些要安抚,哪些能谅解,那些人要杀,都要想上许多遍,我这两晚,都没太睡好。”君武蹙了蹙眉:“对了,师弟你不是医生吗?
西南那边……有没有什么提神的药?”
“……你过几天按时睡觉就好了。”
“喔……”这边点了点头,如此过得一阵,随意道,“对了,师弟你跟曲姑娘……是不是已经……”
“……”
“就是……那个……是不是已经,在一块了。”
“……嗯。”宁忌闷闷地嗯了一声。
“挺好,曲姑娘是个良配。”君武的手掌拍了拍,“不过……江湖儿女虽然说洒脱随性,你跟她在外头相濡以沫,也可以从权……但如今安定下来,师弟你要不要……给人家补门亲事?”
“嗯?”
“是这样的,师兄我是在想啊,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多少算是件大事,以后回到西南,这件事早晚也要跟老师做个交代,以老师的豁达和小曲的性格,他当然不会反对,但到时候,难免也要给你一些教训啊……你说是吧。”
“……哼……”宁忌桀骜中带着心虚地发出了鼻音。
“不妨在这里操办一次亲事。”君武落下棋子,“怎么说你如今到了我的地盘,虽然不好对外宣扬,师父总是知道我是大弟子的,对吧。
办一次亲事,一来你对曲姑娘有个交代,二来由我这边发出书信,将这件事情告知西南,你也就算是给了老师与小婵夫人还有家中的众人报了个平安,杀樊重、吞云的报纸,也能一并寄回去嘛。”
宁忌机械落子,君武笑吟吟的。
“有些事情到了口中可能没那么好说,你在西南,固然是受了委屈出来的,可老师和小婵夫人她们,又怎么可能不担心你呢。
可能还不止是你的安危,你受了那姓于的贱人污蔑,他们多半也要担心你不相信其他女人了怎么办……你在这边,正式的成亲,由东南朝廷、左家一齐发出信函过去,这也就是最为光明正大的一件事了,他们担心的事情,都能得了解释。
未来你回去,哪怕还得挨一顿打,那跟没半点音讯的挨打就又不一样了,你说对不对?”
“……此外,还有第三点……曲姑娘是个极好的女孩子,但也经历坎坷,她被送到西南,因此与你结识,这是一件幸事,但也有许多不能说的地方。
但如今她到了东南,对武朝而言,她却是忠良之后,有我与皇姐为她作保、撑腰,往后任谁说起她的不是,她都能光明正大的站直腰杆。
师弟,这件事是皇姐提的——是一件要紧的大事。”
“嗯。”宁忌点了点头,“那……我跟她商量一下。”
“此事要郑重对待。”
两人一面闲聊,一面噼里啪啦的下了几局,君武胜了三局,宁忌胜两局,堪称势均力敌,便也颇为起劲,过得一阵,宁忌问起司天监的天气预报,君武才道:“台风的事情,成师傅跟你说了?”
“嗯啊。”宁忌点头,“他没告诉你?”
“陈霜燃在等的东西,我当然知道,成师傅没说知会了你……嗯,毕竟,朕是皇帝,一天到晚的,也算日理万机。
按照他的说法这件事已经快收网了,你还要参与?”
“嗯。”宁忌说了左行舟的事。
君武那边也沉默了片刻:“……他们在西南浴血,九死一生的回来,到了东南,变成这样,是朕的失职。”
“不是。”宁忌摇头,“不是左行舟变成这样,也会有其他人变成这样,厮杀总要有代价,但事情发生了,我也要跟陈霜燃讨代价。”
“……陈霜燃知道许多情报。”君武捏着棋子,蹙着眉头,“成师傅未必会让你杀她……审完了再杀,你还愿意吗?”
“……”宁忌吸了口气,“啪”的落子。
“另外,司天监说最近几天不像有台风……”君武嘟囔几句,随后在棋盘上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我说个想法,未必正确啊……你说,成师傅会不会又在说假话,晃点你我?”
“……啊?”宁忌张大了嘴巴。
“未必是恶意啊,但这样的事情,以前就有过……”君武碎碎念,“他可能对陈霜燃有了什么其他的安排,又怕你忍不住干点什么,所以干脆给你一个期限,说台风到了,就给你交代……那台风没到,他有什么办法,你等啊等啊,台风没等到,事情结束了,我觉得这个可能也是有的……”
屋檐下,皇帝越想越有可能:“最近一两个月,福州发生的这些事情,归根结底是陈霜燃那个妖女闹出来的,她借着朕纳妃的这个时候出手,肯定有一场大的图谋,如今城北的闹剧已经收场,可以说是她抛出弃子在故意麻痹我们。
但要是再过几天,朕安抚了方方面面,她再想要闹事,恐怕都闹不起来了。
等台风……如果这台风要等到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以后,她的安排就全都白费……”
宁忌眨着眼睛,随后又蹙起眉头看对面一本正经的师兄,挠了挠头,方才说道:“师兄……您是陛下,这样子跟我揭穿成舟海的阴谋……不太好吧……”
“哼,也没什么事。”君武摇了摇头,一派坦然,“成师傅这个人神神叨叨的,很多时候,我也拿他没办法,有时候,有些小事他没有直接上报,可最后会发现,事情按他的安排来,有一个最好的结果……他的谋算,你能揭穿,你就去揭穿,朕也想看看他吃惊的模样,哈哈……”
笑着又落下一子:“但总的来说,我觉得啊,就算你我联手,也很难打乱他的布置。”
宁忌便也俯身往前,低声道:“……我找我家小曲合计。”
君武便也凑上来:“……这倒是可以。
她很聪明。”
“哼哼!”
得意。
树隙的光影在下午的微风中斑驳错落,蝉鸣声中,短暂卸下责任的皇帝与已经天下无敌的师弟又聊了许多的事情,聊了过往的经历与感悟,聊了周福央的粑粑,聊起西南的土改,也聊了海船归来之后东南的前景。
这期间,曲龙珺端了冰粉过来,却让守在外头的总管太监试吃后端进来了,她没来打扰两人的闲谈,倒是在院外的屋檐下与那位大总管絮絮叨叨的谈了一会儿天。
之后周佩来到附近,见两学渣下棋,拖着更有前途的曲龙珺一道批折子去了。
这日夜晚,宁忌与曲龙珺提起成亲的事情,他说起长公主的考虑,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
本以为被卖做瘦马,后来又被带到西南捣乱的经历会是她的心结,恐怕要被长公主的考虑感动得热泪盈眶,但曲龙珺的态度反而平静,她目光流转,想了一阵:“你就跟他们说,我们还要斟酌……”
“嗯……你……”宁忌迷惑,“……不想吗?”
“能有个正式的身份,当然也是好事啦,不过这件事,其实也没有他们说的那样严重。”曲龙珺道,“还记得当年在西南的时候,是你的嫂子,那位初一姑娘过来看我,安排我的事情,对吧?”
“嗯。”宁忌点头。
“而这件事情,甚至还是宁先生着她过来处理的。”
“嗯啊。”宁忌继续点头。
曲龙珺嫣然一笑:“那也就是说,我的事情,已经在宁先生那边有过报备啦,当时倘若他或者初一嫂嫂对我的身份有疑虑,悄悄处理掉我,也就是了。
可是到了后来,初一姑娘那边,是让你来安顿我,要你治好我的伤,还让你给营养费来着,不是吗?”
“嗯……”宁忌语气悠长地点了点头。
“那我还有什么怕的,既然宁先生和初一嫂子有这个态度,接下来我就得向着咱们家说话了……东南的朝廷跟西南的关系到底会怎么样,还说不准呢,陛下和长公主对宁先生的态度虽然亲近,可归根结底,他们代表的是武朝,是儒家……将来两边可能会打起来。
小龙,咱们在这中间,到底会变成一个讲和的理由,还是会变成阻碍宁先生对这里下手的钉子,这件事,得好好想清楚。”
“……”宁忌的眼睛转了转,“可是我觉得,西南要是真的打过来,师兄恐怕会立刻投降。”
“他不会的。”曲龙珺认真的摇头。
“可是我这个师兄……”
“小龙,我说的这些,并不是说陛下藏着坏心思,但恰恰是他尊重宁先生,他才尤其要打。”曲龙珺捏着他的手,“道统、理念,并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宁先生要反儒,东南要尊儒,宁先生杀了武朝的周喆,东南却又恰恰代表着武朝……这儒家也好,武朝也好,他代表的,其实也并不只是皇帝口中的一个口号,世上有成千上万的人认同它,想要将他们改变,不是一道圣旨,一通政令就能推行得下来的。”
“就如同外族要入主中原,需要一轮一轮的杀人,陛下想要掌控东南,需要一场一场的作秀……秀做好了,成千上万的人就会知道,这场厮杀谁赢了谁输了。
宁先生想要改变儒家,儒家就会反抗,这场反抗,会有一个领头的人,他竭尽全力,没能打过宁先生,大家才会承认这个结果,知道形势比人强。
可如果陛下见到西南就立刻跪下,儒家的心气不会灭,他们会选出其他的人,其他的代表,再跟西南作对几轮,方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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