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羿跟着谢子昕在伞下走过雨幕，一路来到一片老旧的居民区，居民区的路数十年间被住户来来往往地踏，又少有修缮，很多地方的路面都已经开裂，下起雨来时，到处都是泥泞。

谢子昕手臂有伤，肖羿便撑着伞，尽量把伞往他那边靠去。

雨下得大，等到两人进了居民楼，他们的半个裤脚也基本都被飞溅的雨水打湿了。

肖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仔细打量起周围来。

的确是非常老旧的居民楼，还带着八九十年代集体户的风格。

楼道很窄，堆满了纸板和废旧家具等杂物，地上全是墙灰。

一下起雨，楼道里就显得潮湿，充斥着一股陈旧物品打湿后的特别气味。

这是与肖羿生活的环境完全不同的地方，它陈旧、孤独，却又有着不可多得的宁静。

肖羿跟着谢子昕来到三楼，房门是普通的木门，门上并没有什么装饰物，没有年画、没有春联，只挂着一个孤零零的门牌号。

谢子昕把雨伞撑在楼道里，打开房门，从鞋柜里帮肖羿找了一双拖鞋，肖羿把已经打湿的球鞋脱在了房子外面，看着自己滴着泥水的裤子和衣服，有些为难地看着谢子昕。

谢子昕：“没事，进来吧，之后拖一下就可以了。”

房子不大，七十平米左右的两室一厅，没什么装修风格，都是普通的家具摆在一起，但收拾得非常整洁，颜色都是淡淡的，不大的窗台上还养了几盆多肉。

看到窗台上那些多肉的第一眼，肖羿就认出，那是谢子昕的微信头像。

他环视了一圈屋子，谢子昕一个人住都能把整个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而他连自己的房间偶尔都会懒得收拾。

肖羿：“能在你这儿洗个澡吗？

你借我件衣服和裤子，我改天洗了还给你。”

谢子昕点点头，让肖羿先去洗，他一会儿帮他找衣服。

肖羿进了浴室，简单洗个头冲个澡，刚刚洗完，谢子昕便在外面轻轻敲了敲浴室门，说衣服给他放在门外的凳子上了。

肖羿：“好，谢谢。”

肖羿打开浴室门，听见客厅的方向传来拖地的声音，估计是谢子昕做家务去了。

浴室门外放了个塑胶矮凳，上面叠着一件黑色体恤衫和一条深蓝色的宽松休闲裤。

肖羿拿了衣服进来换上，裤子貌似是什么志愿活动统一发的均码，还印着社区服务的标语，够宽松，他穿上除了有点短没什么大问题。

可这上衣大概是谢子昕自己的，肖羿穿着就紧绷绷的了，谢子昕确实比较瘦，衣服不合身也正常。

肖羿干脆脱了下来，就穿着裤子出来了。

他拿着衣服走到客厅，看见谢子昕正弯腰拖地。

肖羿不悦道：“都说了你手臂有伤，还拖地干嘛？

放着我拖吧，本来也是我弄脏的。”

谢子昕回头，就见肖羿裸着上身站在自己身后，肖羿常年打篮球，人又长得高，身上的肌肉纹理显然比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要明显许多，一条七分裤穿在他身上也变成了五分裤。

谢子昕略显窘迫地移开视线，耳后那块皮肤跟触电似的发热：“衣服不合身吗？”

肖羿：“有点小，你还有更大的吗？”

谢子昕放下拖把，走进卧室，拿出来一件特别宽松的体恤，道：“我爸留下的，我当睡衣穿的，昨天刚洗过，不介意的话你先穿吧。”

体恤是纯色的，倒也不会穿不出去，肖羿说不介意，拿过来穿上，肩膀胸口那块倒是不会觉得紧了。

肖羿把衣服扎进裤子里，谢子昕给了他一个干净的塑料袋，他把换下的脏衣服和打湿的袜子一股脑装进去，反正鞋子也湿了，一会儿他直接光脚穿球鞋回去。

肖羿接着帮谢子昕把地拖了，等做完这些，外头的雨似乎小了一些。

谢子昕说肖羿可以在他家再等等，一会儿雨应该就停了，到时候再走也方便一点。

临近六点，还没到天黑的时候，只是因为下雨，天色灰蒙蒙一片。

肖羿坐在谢子昕家客厅沙发上，摸了摸手底下的沙发垫，垫子都堆棉了，时间太久，已经变得没什么弹性。

这个家里的大部分物品都是陈旧的，但并不让人觉得萧索。

厨房的电水壶在烧水，咕噜咕噜的水声让陈旧的小家充满了生活的味道。

谢子昕在厨房忙活着，似乎是准备洗菜做晚饭了。

肖羿是基本不会做饭的人，帮忙切个葱他都要切上半天，他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也都这样，能煎个鸡蛋煮个面已经是顶天了，因此，看到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轻车熟路地做饭，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肖羿悄悄挪到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谢子昕做饭，问：“你平时都自己做饭吗？”

“嗯。”

谢子昕一边回答，一边熟练地往电饭煲里加米，他回头看了肖羿一眼，最后问：“你要留下来吃晚饭吗？

只有简单的菜。”

这可能只是礼貌性的问题，并不是真的希望他留下来，但肖羿看着那张铺着卡其色方格桌布的小餐桌，心里竟然也有几分想留下来吃个晚饭的念头，肖羿便试探性地回答：“可以……吗？”

谢子昕点点头，又多往电饭煲里加了几勺米。

肖羿给肖宇祺发了消息说自己不回家吃饭，放下手机，又觉得自己在这里干坐着等开饭实在不太合适，便走进厨房，摸着后脑勺问有没有什么他可以帮忙。

谢子昕：“不用。”

“但你的手……”

“没事。”谢子昕道，“不疼了。”

肖羿一抿嘴唇，心里却默默地想，其实等他走了，谢子昕也还是一个人住，没人帮他拖地，没人帮他煮饭，照样得带着伤自己动手。

既然谢子昕说不用，那肖羿还是到外面等好了，免得在厨房占地方又给他帮倒忙。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家常菜的香味，谢子昕端来一盘蒜蓉白菜和一盘青椒炒肉，盛了两碗米饭，又从橱柜里拿出香菇酱和辣椒酱摆在餐桌上，说可以吃饭了。

两个人一荤一素，再加些增味的酱料，家常又简单。

肖羿在桌子前坐下，面前的白瓷盘里飘来诱人的香味，虽然这两道家常菜肖羿已经吃过很多遍了，但在谢子昕这里，似乎又有不一样的味道。

肖羿尝了尝青椒炒肉，火候味道都刚好，是常动手做饭的人才能做出来的美味。

谢子昕略显紧张地看着他，他虽然自己吃过很多次了，知道味道不会差，但这是他第一次做饭给别人吃，更何况，还是肖羿。

不等谢子昕说什么，肖羿就道：“很好吃。”

谢子昕放下心来，神色不由自主地柔和了许多。

看着谢子昕的神色，肖羿慢慢觉得口中咀嚼的香喷喷的菜似乎还多了些别的味道，令他有几分莫名的回味。

他安静低头吃饭，不一会儿饭碗就见了底，一碗饭对肖羿来说不太够，但他本来就是蹭饭的，不太好意思腆着脸加第二碗。

大概是看出肖羿的为难，谢子昕站起来，主动朝肖羿伸出手：“还有饭。”

“不用，我……”

肖羿本来想说自己不用添了，但转念一想，谢子昕做的菜好吃，自己多吃点饭，也算是肯定了，做菜的人应该都喜欢看到吃饭的人因为菜好吃多吃点吧？

想到这里，肖羿转而道：“我自己来就好。”

肖羿起身去了厨房，想再给自己添一碗，可他打开电饭煲一看，却发现，剩下的也只能再装一碗了。

肖羿回头：“你不吃了吗？”

谢子昕：“我一碗就够了。”

肖羿眉头一皱，他心想一碗哪里够，而且谢子昕本来就挺瘦的了，再吃这么少，那不是永远也长不高了吗？

敢情他根本没考虑自己的份，多放的这些，都是给肖羿的。

肖羿心里堵得难受，干脆把电饭煲里剩下的饭全都舀到了自己碗里，出来后，又把里面的一半放进了谢子昕碗里。

谢子昕诧异地抬头：“我够了。”

“这点哪里够？

而且你家的碗也不大。”肖羿道，“菜这么好吃，你都不给自己点面子多吃两碗吗？”

“……”谢子昕顿了顿，“可是这样的话你不够了。”

为什么一定要在意他呢？

谢子昕和他一样都是还在上学的学生，甚至还比他小，为什么一定要把他摆在自己前面？

从昨天在医院开始便堵在肖羿心头那股情绪，终于在此时此刻被无限放大。

肖羿并不是一个有话憋在心里的人，只是这两天以来，太多复杂的情绪盘旋在他心里，他怎么理也理不通透。

他从前向来只需要考虑这道题怎么解、那段知识怎么背就行了，可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在沉闷的愧疚与不忍中寻找一个合适的平衡点。

肖羿之前对谢子昕存在太多偏见，而现在谢子昕又为救他妹妹受伤，这些堆积起来的愧疚，蜘蛛网般时时刻刻织在他心里，变成一堵越来越密不透风的墙。

谢子昕对他越好，肖羿心里的愧疚就越强烈，他既为谢子昕的现状感到不公，又为自己到底是无法对他模糊又难以言明的感情做出同等的回应感到不忍。

可是，为什么是他呢？

肖羿不明白，他对谢子昕来说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在长久的沉默中，他们似乎都有心事。

最后，肖羿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是给毫无准备的谢子昕突兀地下了最后通牒。

“谢子昕，”肖羿道，“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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