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2/3)
他突然变得怒气冲冲的。
“见鬼,我需要她。”
然而他的怒火马上就消散了,他静静地望着我,眼睛里满是笑意。
“最初她都快要吓坏了。”
“你跟她说明了吗?”
“不需要,我什么都没有说,她都明白。
她害怕极了,最后我得到了她。”
在他跟我讲述这件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的语气里面有一种奇特的东西,反映了他当时的心情,它令我感到十分害怕。
在我看来,他的身体和精神像是两个互相较劲的对手一样。
他通常并不在意身体方面的需求,但是偶尔他的身体却似乎要对他的精神来一次极其可怕的报复。
真是奇特的生活方式啊。
他内心里住着一个力量强大的半兽人,把他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他在面对这个半兽人时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由它摆布。
他被它控制住了,忘记了人们常有的品质--谨慎、谦逊、感恩等等。
“但是你何必非要把她从施特略夫身边拐走呢?”我质问道。
“我没有,”他皱了皱眉头,对我说道,“那时候她忽然说她要跟着我走,我的吃惊程度几乎和施特略夫差不多。
后来我和她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再需要她,她就必须离开,她点头表示她甘愿冒这个风险。”说到这里,思特里克兰德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她有一个非常完美的身体,那时候我刚好需要画一幅这样的**画。
所以等我画完了画,我就不再对她感兴趣了。”
“但她对你可是全心全意的啊。”
我才刚说完,他就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
“爱情对我来说是多余的东西,我没有时间去和女人恋爱。
我认为它是人性的一个弱点。
然而我生来就是一个男人,偶尔我也会需要一个女性。
可是当我的情欲得到满足的时候,我就得立刻去干别的事情了。
作为一个男人,我无法战胜我的欲望,这令我很恼火。
我非常痛恨它,因为我的精神被它禁锢住了,不得自由。
我多么希望有一天,我将战胜它,不再受欲望摆布,能够专心致志地投入到我该做的事情上去,不受任何干扰。
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她们只会谈情说爱,所以她们非常看重爱情,有的甚至视爱情如生命一般宝贵,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真是太荒唐了。
她们竟然还想让男人认同她们的观点,叫他们也以为爱情就是人们生活的全部意义,简直太可笑了。
实际上,爱情在生活中是最不重要的那一部分。
我不懂得她们说的那种爱情,我只懂得情欲。
我认为情欲是正常的,健康的,而爱情则是一种疾病。
对我来说,女人是享乐的工具,仅此而已。
我很厌恶她们提出的那些极其可笑的要求--事业伙伴、生活伴侣之类的。”
我第一次听见思特里克兰德对我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显然非常生气。
但是我想尽量保持他这番话的完整性,不想自己另外创作一段有着类似含义的话作为他原话的替代品。
我知道思特里克兰德熟练运用的词汇量可谓贫乏了,而且他组织语言的能力也不算强,所以我必须要将他的词语、表情、手势这三者结合起来去理解,才能真正明白他的想法。
“照你这么说,那你是生错了时代,这个时代不适合你,你应该生活在男尊女卑的时代,在那个时候,男人是奴隶主,妇女是他们的奴隶。”我说。
“可惜我生来就是一个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
他的这句回答又惹笑了我。
然后他继续说了下去,边说边来回走着。
我知道他很想努力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但他的语言表达能力真的有待提高。
“如果你被一个女人爱上,在你的灵魂也被她占有之前,她根本不会感到满足。
女人生来软弱,因此她们对喜欢的东西具有一种强烈的控制欲。
女人往往心胸狭窄,她们很厌恶那些自己无法理解的抽象事物。
她们满脑子装的全是物质方面的东西,所以十分嫉妒精神方面的东西,比如理想。
男人的灵魂总是渴望遨游在宇宙当中,越远越好,但女人却想牢牢地抓住它,将它束缚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家庭收支账簿里。
你应该还记得我的妻子吧?
我妻子擅长的那些小把戏,勃朗什也在逐渐掌握并运用,我是后来才发觉到这一点的。
她打算慢慢地把我网罗住,完全束缚住我的手脚。
她希望我和她站在同样的高度。
她对我本人漠不关心,只想让我依附于她。
我知道她可以为了我做任何事情,然而有一件事她永远都做不到:不来打扰我。”
我沉默了半晌。
“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离开她之后,她该怎么办吗?”我开口问。
“她完全可以回到施特略夫身边,继续当他的太太,”他瞪了我一眼,“施特略夫盼着她回去。”
“你简直太不通情理了,”我说道,“和你谈论这些事根本毫无意义,就像对牛弹琴一样。”
他站在我身边,低头看着我。
他的表情既轻蔑又惊讶。
“勃朗什·施特略夫是生是死,你就这么关心吗?”
我仔细地思考他问我这个问题的动机。
我不想跟他说假话,我一定要表达出我的真实想法。
“如果说我对她的死一点也不在意,那我就太没有人性了。
她本来可以正常地生活下去,获得生活给她的祝福与恩赐,可是她就这样死了,被死神剥夺了生命,这实在是一件可怕至极的事情。
然而我也感到非常愧疚,因为说真的,我对她的死不是太关心。”
“你不敢坦承你的真实想法。
生命本来就没有任何价值。
勃朗什·施特略夫自杀的原因和我抛弃她没有一点关系,纯粹是由于她太傻。
她就是一个精神不健全的女人。
她的事我们已经谈了太多,她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现在我带你去看看我的画吧。”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仿佛是在对待一个小孩子。
我非常生气,但我其实更气自己。
我想到了那一对夫妻--施特略夫和勃朗什,他们两个人善良、淳朴、热情好客,本来过着无比幸福的生活。
然而可悲的是,因为一个偶然事件,他们的这种生活被打破了。
这件事真是太残忍了。
更残忍的是,对别人来说,这件事根本没有一点影响。
人们的生活照常进行,完全没有受到打扰。
我估计,就连戴尔克也会很快忘记这件事。
虽然他的情绪很激烈,也非常悲伤,但他对妻子的感情却只是停留在表面,缺乏深度。
而勃朗什,不管她活着的时候对生活有怎样的期待和盼望,但她现在已经死了,就像是从未降临世间一样毫无意义。
思特里克兰德把他的帽子拿在手里,静静地看着我。
“你来吗?”他开口问我。
“你为什么要跟我来往?”我很不解,“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甚至鄙视你。”
他笑得很开心,丝毫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你跟我吵架,其实是因为我不在意你是怎么看我的。”
我气得脸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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