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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留下(2/3)

说完这些话,楚铮回到摊子后面,继续笔直的站着,看着街对面的院墙不再言语。

他今天说的话已经足够多。

平日里,他很少说这么多话。

悲愤的张长安踢翻凳子后走了,临行前还喊着要跟楚铮断交。

楚铮假装没有看到张长安眼中的泪水,等到对方走远,才过去把凳子重新放好。

蒸腾的白汽后面,楚铮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直到下一个客人上门。

“铮哥儿,老规矩,多放点醋,再另外端一碗汤!”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坐到桌前,放开嗓门招呼。

楚铮点点头,没有说话,手中动作却很麻利。

这个中年汉子是老食客,也是楚铮的熟人,就住在隔壁,因为身板壮实,街坊都叫他铁板,是个脚夫。

铁板之名,楚铮是不屑的,因为此人虽然看着高大,饭量也大,吃碗汤饼还要多喝一碗汤,实际上性子温和到接近懦弱,从不与人争执,凡事都是退一步为先。

孙大哥和许大哥纠集人手的时候,也找到了铁板,却被他慌忙摆手拒绝,跑得那叫一个快。

食客接连到来,有相熟的,都会跟楚铮打一声招呼。

“铮哥儿,我家闺女可老是念叨你的汤饼好呢,老身看她是看上你了,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家闺女亲近亲近?”一名容貌姣好,腰身却跟水桶一样粗的妇人,隔着汽水甩着手帕对楚铮挤眉弄眼。

楚铮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因为张长安这件事的关系,他的笑容也不如平日好看。

面前这个妇人,楚铮只知道她姓卫,据说夫家早亡,现在独自带着一个女儿,大家都喊他卫大娘子。

十五六岁的年纪,可以寻门亲事了,但卫大娘子家的女儿,却只有五六岁......这个精明市侩的女子,每次来吃碗汤饼,都会拿她女儿说事,目的,不过是想要少给一文钱而已。

有时候,见楚铮高兴,她竟然还赊账,然后,就再也没有付过那次的钱。

整个福宁坊,楚铮都很熟悉。

街角卖菜的郑婆婆,老是以次充好,常常跟人吵架,但只要她来吃汤饼,楚铮都会只收一半的钱。

头发花白的陈瞎子,这个时候会在坊门乞讨,看着苍老,实际上只有二十几岁。

他不仅瞎,一条腿还瘸了,听说是被吐蕃人打瘸的。

这样的人很多。

楚铮对一些人有好感,对某些人却很鄙夷。

譬如说陈瞎子,平日里受了孙大哥不少照顾,今早知道孙大哥死了,还说他是八字不好,命该如此,怨不得别人。

巳时四刻左右,楚铮收了摊子,推着木车回家。

破旧的院子里,竹竿上有还在晾晒的衣物,楚铮刚推开门,反手就把门关上,怕养的鸡胡乱飞跑。

“今天回来的比昨天早两刻,怎么,今日生意不好?”

说话的是老道人,坐在院中晒太阳,手里拧着酒葫芦,不时往嘴里送一口。

他说话的时候,目不斜视,根本就没看楚铮一眼。

在外面安静木讷的楚铮,听到老道人的调侃,忽然一把掀翻了小心推进门的木车,炉子中的碳火迸出来,案板上的面粉调料洒了一地,锅碗瓢盆更是叮叮当当碎了不少。

院子悠闲觅食的五只老母金,惊得扇着翅膀喔喔叫着乱跳,鸡毛横飞几许。

少年人瞪着藤椅上的老道人,面红如碳火,额头上青筋直跳,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却偏偏一言不发,像一头即将暴走的野兽。

老道人依然没有转头看楚铮,却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怎么了,小子,觉得你孙大哥死得冤,这就要忍不住了?

是不是想跟吐蕃人拼命去?

去啊,我不拦你。”

楚铮攥着拳头肩膀发抖,就像张长安失望看着他时的样子,双目猩红的低吼:“为什么?



为什么昨晚你不动手?

你明明能救他们的!

你有能力救他们的!

羯木错不是你的对手,你为什么不出手?



你教我的那些,为什么你自己都做不到?

!”

老道人终于肯转头。

却也只是转头,连上身都没坐直。

他看着楚铮布满血丝的眼睛,淡淡的问:“我是能救他们,我还能杀了羯木错。

然后呢?

你跟我会被吐蕃人剁成肉酱。

你不会以为,仅凭你我师徒,凭那些只有血气之勇的寻常汉子,凭你的孙大哥许大哥,就能变换兰州城头大王旗吧?”

楚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还有小东!

有小东的祖父!

有那些......”

“还有哪些可以送死的人?”老道人冷冰冰打断了楚铮的话。

楚铮说不出话来。

老道人冷哼一声,“你若是不知道,仅凭这些人,只是给吐蕃人送脑袋,这些年算是白做我徒弟了。”

楚铮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道人接着道:“要想迎接王师,要想为朝廷收服河西,紧靠血气之勇是没有用的。

欲成大事,必先筹谋。

没有周密计划,就敢暴露自己,那只是取死之道。

这般愚蠢的人,你指望他们靠他们收复河西?

他们只会坏事罢了。

这或许很无情,或许对他们很不公平,但事实就是如此!”

楚铮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院子里安静下来。

只有母鸡不时发出几声叫唤。

良久,楚铮忽然低声道:“师父,你教了我这么多年,我很感激。”

老道人饮酒的动作顿住,“你要做什么?”

楚铮站起身,理了理自己衣袍,“我要走了。”

老道人瞪大眼睛:“你又要走?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白鹿洞弟子,注定是要做大事的?



世人不知白鹿洞,天下人杰无师门!

难道你忘了?

为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

“我们白鹿洞第五弟子,在山门中号为‘隐子’,从诞生那一刻起,就存在于敌人环伺的险恶环境中,平日里蛰伏不动,就是为了关键时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成就最光辉的功绩,留给世人最响亮的名字!”

楚铮接过老道人的话,眼中的失望之色却怎么都掩盖不住。

老道人瞬间坐直身体,盯着楚铮:“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走?

好男儿当立不世之功,就像霍去病那样......我们虽然不能领军征战千里,但我们做的事,跟霍去病其实没有区别,同样的惊世骇俗,同样的惊天动地......”

说着说着,老道人声音就小了下来,只看楚铮不屑的表情,他就觉得自己格外心虚。

老道人咳嗽两声,正色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白鹿洞第五弟子的传承,一生使命......”

“我们一生的使命,就是为了家国威严!

家国威严,就系于我们白鹿洞第五弟子一身。

没有我们,家国危难之际,将得不到关键支撑,只能黯然衰落。

所以我们白鹿洞第五弟子,应该为家国奋不顾身,一生无悔,这是我们的荣耀!”

楚铮像是背书一般,背出了这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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