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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膏唇岐舌,公无渡河(2/6)

敷衍乡亲,还不忘伸着脖子嘲讽喊道:「清丈的本源?

不就是朝廷敛财?」

人群中这等声音自然是不绝于耳。

何心隐拍了拍身前的雕栏,更正道:「敛财只是本源的一种外在,就像果子的皮一样,清丈的核,乃是均田!」

此言一出,群皆愣然。

均田两个字的含义,几乎没人不知道一一也不止得益于大明朝的识字率尚可,更多的是这两个字本身的分量。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但凡谋逆时喊出这等口号,等闲聚个万人可谓轻而易举。

不过,分量重归重,却与清丈有甚关系?

「何老爷说胡话耶?

这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清丈清丈,从来都是为了收税,可没听说过就将田亩分给贫农的。

「不是本身的均田。」

何心隐沉吟稍许,似乎在组织言语。

「天下人尽皆知,无论三皇也好,唐宋也罢,所有田制,历朝历代,无非四字而已一一均田安民。」

顿了顿,何心隐继续解释道:「这里的均,不是平分的意思,按照丘释义,均者,各得其分。」

「按照不同身份,有不同的分配,他做皇帝,你们掏粪,各自分的财货,自然不一样。」

「同时,不同身份的‘分’,也应该有一个限度,赤民不该被饿死,皇帝也不能大修宫殿,首辅家锦衣玉食,百姓可以接受,但拥田二十万亩,便是人憎鬼嫌的大贪。」

「这便是各得其分!」

「而田亩作为财货之首,是当先要均的东西,安民,首要均田。」

「从千年前开始,朝廷就开始均田了——

何心隐略去了太过深奥的细枝末节。

具体的由制一概不谈,赤民们本身没这些了解,若是长篇累读地讲解什么是井田制,什么是均田制,又显本末倒置。

至于朝廷安民,更是视为前提,要讨论动机就涉及到道学成果,以及朝廷的本质一一天下在「陷入了不可解决的自我矛盾,分裂为不可调和的对立面而又无力摆脱这些对立面」前提下,为了求得彼此生存,缓和冲突,将这种冲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围以内一一这些话实在过于深奥。

于是,何心隐干脆全部略去。

别问什么田制,只需要知道朝廷想均田。

也别问为什么,朝廷就是好的,就是天生爱民的。

其土地政策的指导思想,千年以来,就是「均田」!

随着何心隐的娓娓道来,赤民听得专心致志,时而交头接耳,互相询问不理解之处。

「说到底清丈与均田有甚关系,朝廷度田完了还能分我几亩不成!

?」

有答有问,这场民乱的谈判,愈发像是何心隐开坛讲道的现场。

熟悉的场景,使何心隐如鱼得水。

何心隐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那是过时的做法了,哪怕分给你们,早晚也要被兼了回去,朝廷只会抑制兼并,却绝不会均分田亩。」

发问那人闻言不由泄气。

「不过」

何心隐话锋一转:「前宋至本朝,虽放弃了土地瓜分,却并非是撒手不管,

而是找到了更为本源的关键。」

他的语速很慢,几乎一字一顿。

多年讲道,何心隐为人答疑解惑,由浅入深,循循善诱本事早已深入骨髓,

关键处还会停顿一二,给人时间思索。

在场众人哪怕毫无学识,却也能听懂个五五六六,意会个四四五五。

「关键?

是什么?」

有人发问。

何心隐轻轻颌首:「那便是,平均赋役负担,令天下人各安其分!」

又停顿了好半响。

等众人露出抓耳挠腮的迷茫神色时,何心隐才再度开口,缓缓解释道:「用《大学衍义补》的话来说就是」

「当时懂得治国根本的人,都感叹田亩均分的好处,但终究没有恢复的可能—.于是出现了采取土地清丈或清查漏税的方式,以平均土地租税的负担。」

「平均租税的负担,虽然不如均分田亩一样直接,却也使得多田者多税,寡田者少税,最后将税赋用于边关军,赈济灾民,修建水利,使得天下人共同受益,难道不也是一种「均」么?」

「这并不是三代之时均田的本意,此乃均田的失败下,直指核心,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为均税的均田。」

「也就是户部如今宣称的,天下资财首以赋税分而配之!」

同样地,何心隐再一次省去了历史脉络,只抛出了简单的结论。

其实个中演变,是数千年的探索。

自三皇时小国寡民的井田制瓜分田亩开始。

及东周以降,各级贵族分室、夺田斗争日渐增多,并田制度在春秋时期开始重大的演变,以至最终土崩瓦解,土地不再由国家分配,而是个人财产。

到了汉时的名田制,作为私产的由亩,兼并愈发激烈,师丹提议限民名田,

从而抑制土地兼并,可惜效果甚微,于是文出现了王莽的人提出了‘王由制」,

企图恢复土地公有的井田制。

一切都是为了「均田」。

随后,王莽旋起旋灭,到了后汉再度恢复了名田制,一直演化到魏晋,一道占田法令,朝廷公然承认了地主合法占有土地,土人子孙按品位的高低贵贱占由,乃至王者不得制人之私,就是皇帝也不能动世家的由亩。

土地兼并的局势,来到有史以来最高峰。

物极必反,隋唐之间三百年,均田法令再度死灰复燃,田亩一律公有,不得买卖。

直到唐中,均田法令又一次败坏,杨炎顺势提出两税法,田制的争夺,终于开始逐步转向于田赋。

朝廷与地主、理想与现世,双方拉扯不断,

一直到本朝,还偶有均由之说死灰复燃,但无论初衷如何,到最后都会从均田的理想,转向均赋的现实。

正是这千年之演变,才有户部今年能堂而皇之喊出那一句「税赋调节分配」。

当然,这些过于晦涩的历史进程,便没必要画蛇添足给赤民解释了。

「诸位乡亲,若是论是非,朝廷如此初衷,果真有错?」

慷慨陈词,厘清利弊,分辨敌我,何心隐算得个好老师。

尤其某些固定的词汇,在民间的影响力是无与伦比的。

均田,简简单单两个字,对人的震动仍旧极其强烈,

饶是自谢打抱不平的葛成,底气也没那么足了。

均田?

均税?

调节天下资财?

乍一听实在是好正的道理,度田更是充满凛然的大义,反倒是他们这些受苦受难的赤民,才是当车的螳螂,不值一晒。

果真如此么?

道理是需要思索的,尤其是这一番话需要理解的地方实在不少。

不止葛成,听得懂的赤民愁眉苦思,听不懂的赤民左右相询。

「俺怎么听得稀里糊涂的,这意思是朝廷钱不够花了,从大户手里掏银子,

顺便还要分润俺一点,一齐均一均?」

「当然不是,听这话,是少搜刮俺们一点,就算是均了。」

「呵,那不得五体投地,感谢朝廷大发善心?」

「哦,还说收上去的钱,最后都是给俺们用了,也算是均了。」

「说得好像不贪污似的—」

「一码归一码嘛。」

换做往常时候,早已是不绝于耳的拜服之声了,然而,今日的听众,也与以往单纯听课的学生不同。

说德道理,似乎打动不了切身利益相关的赤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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