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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中 高烧反复急坏人 癌症晚期有所思(3/3)

钱建平不乐意医生对他的肉体大动干戈,他怕疼、怕遭罪、怕死在手术台上所以拒绝了做手术,可是,平凡贪婪的他又盼着多活两年。

他借着治疗心脏实际上在治胃窦癌,他瞒着天下独独瞒不过自己,在爱人玉冰面前假装无事地表演他还不老甚至很健康很健壮,那时候的自己像极了一个孩子。

过去二十年赚的钱买的别墅名车、过去三十年承受的尊重和敬仰、过去半辈子在行业里的摸爬滚打……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一样能给他带来安慰和释然。

他比这个老村长能好得了多少?

不过同样沧桑衰老、同样和死神讨价罢了。

浓稠的鲜红的悲伤在心里搅来搅去,总感觉要流出来,却从来没有流出来。

人面对自己的死亡,怎能不惶恐脆弱?

是啊,他有名有姓、有财富有传记、有地位有魅力的钱建平也有脆弱到时常害怕说话会发抖的时候。

钱建平设想着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轰然倒下,他不愿意在病床上长久地接受别人的怜悯,他不希望在惶恐无常中使公司的生存因他受到重创。

钱建平还有雄心,还有计划,还有诱人的大项目,还有华丽的团拜会致辞……可惜命运无常。

他还没有为自己准备好悼词,虽然他知道有人会在葬礼上为他写出非常华丽极其煽情的演讲稿,正如他这一辈子为别人所做的煽情演讲一般。

虚伪的喧哗——钱建平难道想让自己的葬礼也成为一场毫无意义的演出吗?

这个老头,临到死了,依旧虚荣。

四十分钟后,小轿车开到了妇幼保健院。

老钱下车后为老马开门,进了医院老钱直搓搓往医院走,一路走得太快,不防备心动过速神经和血管各自牵引了一下,刺痛激得老钱刹那间上半身颤了一下、双肩剧烈收缩、身子有些晃荡,老马见状赶紧腾出右手上去搀扶老钱总。

“你抱好孩子,我没事我没事!”老钱闭着眼咽了几口唾沫,一路心焦情急步伐太快,忘了自己晚饭后没有喝药,心里恼怒秘书小彭没提醒他喝药。

老马一手抱孩子一手扶老钱,力气不够用,两手在发软。

“哎……我心脏不行,忘了喝药了。”

老钱羞涩地解释。

一个年及七旬,一个年过七旬,说起来老马还大老钱几岁,可老钱的身体真是撑不起场面。

原本在一个小村长面前所呈现出的伟岸形象,须臾间被疾病毫不留情地打倒。

“哦。”

十几秒之后,见老钱站稳了,老马赶紧收回手抱好漾漾。

早先老马整天听桂英在他面前搬弄她们老总多有本事、多么能耐,此刻见了面,近观这个老头,老马肃然起敬,同时心生怜悯。

不管是什么二十年的老村长,还是什么三十年的行业领袖,过了花甲古稀,统统是一身病的糟老头子。

缓缓走到医院大厅以后,老钱站定打了一个电话。

没多久,从大厅西南过道里出来一半百妇女,全身防护、白衣白帽白口罩,见了老钱先是欣然招手然后说笑引路。

老马碎步跟在后面,这一天双眉皱得眉心痛,到了此刻才微微舒展。

十分钟后,几人来到了一间明亮的儿童病房,老马按照指示将心肝宝贝放到了一张儿童病床上,医生护士上前询问、测量、检查……又过了二十分钟,漾漾服了退烧药、注射了针剂,老马直至此时才放下一颗心、喘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他一动弹赫然发现外套里面的秋衣全湿了,连领口也湿了。

老钱和医生聊完天以后,两人双双走来,医生风轻云淡地安慰老马,老钱别了医生,回头跟老马作别。

“马村长,现在孩子没事了,你放心吧!

啊……那个我要走了,得喝药了呵呵……”老钱的告别中里透着客套和酸痛。

“好好好,谢谢!

谢谢!”老马点头如捣蒜。

“听马桂英说起过你,哈哈……”老钱伸出手温暖地跟老马握手,而后拍了拍老马的褶皱的手背,招手再见,转身要走。

“老钱你保重啊!”老马招手致敬。

这一别,二老再无相遇,却余年难忘。

慌慌地坐进了自己车里,钱建平轻抚着胸膛,咀嚼彻心彻骨的痛。

黑暗让他些微平静,平静中他悲凉地幻想。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钱建平希望能回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不!

四十五岁的时候。

那时刚遇见玉冰,一切刚刚好,在男人最黄金的年龄他遇到了自己最欣赏的女子。

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活过七十岁,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钱建平希望回到他五十岁也可以,哪怕回到五十五岁也极大满足了。

年轻时候的奋斗像是小鱼儿在小河里追逐,四五十岁的人生如同一只肥胖的大鱼在海洋中日日漫游欣赏海面波光粼粼,而临死前与死神的较量则像是一只大鲸鱼在大洋洲中拼命地翻山倒海、拨弄乾坤。

好一个如暴雨倾盆而下的翻腾,每一次肉体疼痛之后钱建平总有这种感觉。

每一次赢了死神他充满了成就感,可悲的是命运无常,虎豹之志敌不过天弄福祸。

自从半年前查出癌症之后,相熟的医生朋友再也没说过任何象征性的康复之语。

不治之症挂在身上,这一命随时归西,没有勇气引决自裁的钱建平,只能默默地承肉体的病痛以及死神的恐吓。

他还不及古稀就要深望命运、审视生平,他还没有活够就要告别这仅有一次的生命——不公平!

他还没给玉冰一个婚礼,他还没有做到承诺玉冰的种种小事,他还没有等到玉冰女儿的成人礼,他还没有实践几年前计划好的加州度假,他还没有开启他们设想了上百遍的二人晚年……自己的倏然离开对玉冰更不公平,想到这里,刚毅的老钱湿了眼眶。

破碎的零件还在身上折腾,此时此刻,奄奄一息的钱建平需刻不容缓地躺在床上,他急需吞服大量的五彩药丸,急需让绞痛的肠胃、狂舞的心脏赶紧歇息下来,急需闭着眼张大嘴好好地呻吟喘息。

知道自己行将就木的人比不知道但事实上行将就木的人更加痛苦,因为意志有时候比肉体更脆弱,它反复无常、怯怯懦懦,随时可能反过来瞄准肉体倒打一耙。

第一次,钱建平觉得自己的人生无法掌控,男儿雄心再大也斗不过那看不见的癌细胞。

明天会怎样?

除夕后会怎样?

明年春天会怎样……老钱没有勇气再计划自己还能活几个春天,剩下的每一个明天不过是大渐弥留之前的斗争、煎熬和妥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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