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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上 桂英婆媳返深隔离 钟理低价转让店铺(1/5)

“什么?

你说远儿……他回去啦……上班了呀!”二月二十七日一早,董惠芳被一通电话炸懵了。

“他不好意思跟你说,走之前心里难受着呢,这次真着急!

我前天买到车票,可巧前天晓星她公公去世了,昨天一早我们四点起来送他,现在西安还没彻底开放,而且YQ期间……”马桂英略微紧张地朝婆婆解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哦……哦……”电话那头有气无力。

老人越安寂,桂英越难受。

“妈啊,他回去了,我还没回呢!

我们商量好了,他先去学校上课把工作稳下来,我这边买到票了去湖南接你!

哎您别不高兴,我俩早定好分头行动,着急忙慌地没来得及跟你说……”桂英想方设法地安慰婆婆,可老太婆言语间的失落女人听得分明。

“没事没事,工作要紧工作要紧……”董惠芳摸着衣领没了方寸。

“我天天在刷票天天在刷,这边一买到我马上动身去永州,到广东咱俩要G离,妈你心里有个准备!

人家规定G离十四天……”

“哎……再说……再说……”

“再说什么?

定了还再说什么!”桂英一怒,借着怒气又苦口婆心讲了一堆,试图用强势驱散老人心中的失落。

挂了电话,桂英跟致远说明情况。

此刻何致远正在宾馆里制定往后每周的工作计划——每周日提醒学生在线开学、每周一组织在线升国旗、没课的晚上开启在线自习……新工作来得太快,何老师熟门熟路自然上手,校领导见他游刃有余也非常满意。

致远不打招呼先回去了,老母亲心里多少错落。

半生供养,原望他光耀门楣,谁想这些年混得还不如没文凭的英英,说话做事越来越软,性子也孤僻冷落。

碰到儿媳泼辣多事不知感恩的,一般人只嫌儿媳太坏不提儿子的不作为;碰到儿媳能耐懂事又特别孝顺的,董惠芳心里依然失落。

儿媳的好遮不住儿子的弱。

如今找到工作又能怎样?

方才聊起,董惠芳听桂英说目下聘请致远的学校资质远不如原先的中学,即便留下了将来也是合同工一年一签。

一番培养,如今致远教书的学校哪比得上他原先在湖南的湘北一中,更比不得他上本科、读硕士的名牌大学。

老太太裹着毯子在阳台上晒太阳,眼见到了午饭时间,她哪有心思做饭。

家里没什么菜,酱油炒饭她早吃腻了,青叶托人送来的零食干菜腊肉她也吃够了,老房子里的自来水还带着颜色,客厅的灯泡一闪一闪的,广播里整天是病毒YQ、YQ病毒。

老人家想找个唱花鼓戏的频道这时节死活找不到,折腾半天,董惠芳搬来又重又大的收音机,擦掉灰后插进旧磁带,调制许久,收音机里放起了她喜欢的陈年老调。

两点多吃了些方便面、橙子和长沙年糕,喝了些桂英早前买给她的花茶,微微有精神的老太太又开始打扫卫生。

前段时间做衣服做够了,现在一见缝纫机只想躲。

这两天董惠芳着迷打扫屋子,每个地方挨个打扫,连卫生间的地板她也能一口气擦两小时。

人总得有个消遣,要不何以捱过这没长没短的寡淡暮年。

重新打扫老屋子,好像重拾与老何在这屋里发生的一切。

这些天搜刮出来很多老何的东西——旧帽子、新鞋垫、剃头刀、纯银的耳朵勺、生锈的大剪刀、来不及扔的烟灰缸、他专坐的实木椅子、扔在抽屉的旧手机……老何的手机是致远工作后买给他的——最老款的诺基亚,远他爸曾爱不释手,一遍一遍学着用拼音打字,以图给远方的儿子发些细碎消息。

回忆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播放,董惠芳应接不暇。

她还没整理完自己跟致远父亲的衣柜,忽将柜门重重地锁了起来。

等YQ结束以后,她打算添置些靓丽的东西将家里装扮装扮,或者夏秋时候花钱给老房子搞个二次装修。

这些天董惠芳已开始在网上搜索一些装饰用品,甚至在思考老房子里的装修细节——旧东西要扔,她老了,没时间为旧东西哀悼;地板、墙壁、窗帘统统换掉,哪怕余生不长她也要将后面的日子当成新生;床褥、桌椅、家电必须换成她最爱的,即使人生末段踽踽独行,她也要抬起下巴哼着小调把日子过好。

如果,张家人往后能习惯没有她的日子,那么,她董惠芳残年有生也必然能习惯一个人生活。

退一万步假设,即便老朽得没法照顾自己,她还有去深圳这条路。

管它晚景如何,管它死到临头谁伺候,自己有致远这一骨肉亲、有仔仔漾漾一双开心果、有桂英这一善良可靠的好儿媳,愁什么。

自打接回父亲的骨灰,钟理一口气不知睡了多少时日,睡醒后又开始夜游。

二十七号凌晨三点,钟理不知走了多少公里,脚腕微痛的他在一处路边椅子上坐了下来。

夜游如同自救,处在漩涡里的他一直上不了岸,这种跌落又失去的感觉让人悸动。

干巴巴黑夜里坐了许久,钟理忽掏出留在兜里的父亲的旧手机,打开后漫无目的地窥探。

父亲将自己设置为第一联系人,联系人备注为儿子,梅梅的备注是孙女,学成的备注为大孙子,晓星的备注却是梅梅她妈。

翻开微信以后,置顶的联系人第一个也是自己,打开后里面的信息很简单。

二月二十五日上午十一点二十发送的最后一条消息是:“炒面在微波炉里,晚上的饭在冰箱上面”。

二月二十四日上午十点整发送一条为“饭在电饭煲,中午的菜在微波炉,晚上的菜在冰箱中间”;这天的第二条信息是下午三点发送的,内容只一句话——“醒来给梅梅打个电话”。

二月二十三日上午十一点半发送语音如是——“臊子在冰箱上面二层的盒子里,中午下宽面,面条在冰箱中间,晚上吃细面,干面条在柜子二层的紫盒子里,下完面记着关燃气阀。”第二条消息是晚上六点发送的语音:“我今个儿回来晚,活多,你晚上有空给成成打个电话。”

二月二十二日上午十一点四十发送一条为“馒头和菜在微波炉,晚上的葱油面在冰箱上面。”

二月二十一日上午十一点二十三发送一条语音:“我最近又多接了一份工,多赚些钱给铺子里,你好好修养,赶紧奋发起来,嫑再消沉了。

炒米饭在微波炉里,你分成两份吃,渴了把锅里的豆子汤热一热。”

二月二十号上午十一点半发来一条——“今个儿还吃菜盒子,还剩七八个在冰箱二层,你热一热再吃,米汤在锅里,冬天不要冷着喝”。

……

钟理逐条认真看,大半个小时过去了,他才看完最近两月的聊天记录。

这样的消息父亲发了好多年,他几乎从没正眼看过,也从没给父亲发过什么回应或关心他的话。

如今一条一条翻看,没有对象的对话记录真像是老头一个人在手机里自言自语。

钟理打开了父亲的备忘录,里面好多页,有记录工作区域的、有记欠款还款的、有记过节庆生人情礼的、有记生病时身体症状的……有一页在后面夹着,是写给自己的。

标题是“鼓励儿子”,钟理看了不由地冷哼一声。

第一条是“多鼓励儿子,多说积极的话”;第二条是“从饮食上调节儿子的重度脂肪肝”;第三条是“催他不要睡到下午两点以后”……一共九条,平白无奇的大实话,钟理看了一遍又一遍。

关于钟能的去世,寻来也有一段故事。

钟能临终前一个人打三份工,这三份工作公司是要支付三份工资的,管清洁工的年轻人用自己老家亲戚的身份信息自己偷偷领走了一份。

也就是说,原本两份工作八千、三份工作一万二的钟能应得的没有拿到,人先没了。

后来,那年轻人打过老人的电话,接电话的是钟理,得知钟大叔去世,小伙子惊骇过、怀疑过、内疚过。

可叹时间长了,任何不痛快皆化成岁月里遗忘的泡沫。

忽地钟理萌生一个念头,想去父亲扫地的那条街转一转。

整日听老头念叨什么冲之大道、百草新村、稼先路、时珍路,今夜半月皎皎、薄云如缎,不妨去那里走一走。

钟理查好路线,起身前往目的地。

黎明之前,他沿途路过若干红绿灯、几条小吃街、几座地铁站、几个大工地、几处街心公园……走过最多的还是密密匝匝的小村,几乎每个小村皆坐落着数百栋大楼,每栋大楼里沉睡着数百个魂灵。

钟理双手插兜,络腮胡爬到了耳上,久未剪的头发长到了耳下,他像艺术家一般在欣赏这座城市——他追随过的大潮、他征服过的巅峰、他深深爱过的地方。

街上的摆设彰显了人们的内心所求,家里的狼藉局促正是这时代的缩影。

此刻还未入睡的全是没有被城市化的清醒人,此刻酣酣游梦的全是背着这座城奔跑的车夫。

路灯在不需要的地方常年工作,灯塔却在紧急时闪闪烁烁。

那夜景最辉煌的地方住着冷酷的魔兽,而光线昏黄的几平米小屋里却睡着纯真的孩童。

钟理早上六点五十终于走到冲之大道的南端。

天亮了,人流渐起,他没有勇气审视白天的城市,更没有勇气让白天的城市打量见不得光的自己,于是他还未来得及欣赏冲之大道便打道回府。

八点多,他仓惶地回到铺子里,两脚又硬又痛。

男人坐在沙发上抽了几根烟,然后从家里找来一纸箱子,裁剪后选出最干净的一面,最后用儿子的黑色彩笔在上面写下两行字,下附自己的联系方式。

“旺铺转租,转让费十二万。”

贴完纸牌钟理半开着大门睡觉去了。

纸牌被斜对门的邻居拍照以后发到市场的微信群里,瞬间整个市场的人皆知道了。

钟家杂粮铺子上下两层共一百二十平米,在人流量特别密集的深圳第一大农批市场里,钟理贴出来的转让费比市场平均价格低了五六万,所以告示一出市场里好多人蠢蠢欲动,其他区的小老板好几个当天趁空去他家门前偷看位置。

对门的张大姐上午倒垃圾时看到了转让消息,速速拍照发给包晓星。

晓星一看,心绪复杂。

她原定的转让费在十八万左右,没想到钟理给出的转让费比她的低了六万。

晓星频频叹气,可这时候她又能做些什么。

她已远离深圳远离市场远离钟理,关于钟理的一切她避之不及,怎会为这几万元劳师动众朝他打去电话。

生活好像踩河过路,一脚深一脚浅,一脚平一脚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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