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凝的脊背一下僵住。

若她还未出嫁，仍是鸿胪寺卿的女儿，遇上这瑞王口出此言，当然容不得她犹豫，马上就得给他跪下行个大礼。

可照她如今的身份，瑞王又是摆明了故意在众人面前羞辱她，甚至是借她羞辱裴宥……

温凝余光瞥见来往不少官员驻足，皱眉。

这瑞王，真不是什么好货色。

不敢直接惹裴宥，知道他不吃他这套，惹了他恐还让自己下不来台，就来招她这个养在闺中，按理来说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女子。

她若被吓得直接跪地来个大礼，裴宥的脸岂不被她丢尽了？

温凝一直垂着眸，看着裴宥的手伸过来，自己的手背一暖，被他轻轻拉得站直了身子。

不等他开口，她率先道：“夫君，原来你与瑞王殿下的兄弟情，这般淡薄吗？”

她声音软绵，眨着懵懂无知的眼：“上次四殿下待我那般热情，表嫂前表嫂后，新年夜宴向来是家宴，我还以为我入宫来，也算是瑞王殿下的长辈呢。”

“夫君你莫要生气，我这就向瑞王表弟跪下，行一个匍匐大礼。”

真是……阴魂不散。

菱兰见状又给她倒了杯酒。

宴会的上坐者却如温凝所料，并非皇后娘娘，而是……瑞王的生母，贤妃娘娘。

人家这对策倒是比他高明多了。

她握了握拳，最终坐了回去。

谢盈笑吟吟道：“上次的事算你温家走运，下一次，可就未必有那么幸运了。”

眼看宴席就要开始，隔壁桌终于没那么多人，温凝也得空觑了那位瑞王妃一眼。

温凝故意朝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她更气了。

她选衣服和首饰的时候，其实有刻意注意，不能太过华贵，抢了宫中正主们的风头，又不能太过低调，显得国公府没有脸面。

瑞王心里堵着一口气，可不得不亲手去将温凝就要往下的身子扶了起来。

不想今日昭和公主并未出席。

温凝重新低头喝茶。

所以谢盈占了谢氏嫡女的名头，却并没有谢氏嫡女该有的姿仪气度，也没什么稀奇。

可惜今年段如霜不能进宫，温阑的品阶不够，何鸾也不够格入宫，否则她也不至于这么无聊。

瑞王一张脸又是红又是白，原想当着众人给裴宥一个难堪。

照他对裴宥的了解，他定会将这小娇妻护在身后，对他出言相讥，届时就叫言官给他扣个藐视皇权的帽子。

还那么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温凝马上拿起刚刚未用的酒，友好地朝她举杯。

温凝抬眸望去，赵惜芷在她对面第二排，此刻扬着下巴，一脸幸灾乐祸地盯着她。

彼时谢长渊已年长，干脆从旁支中过继了一儿一女到房中，女儿便是谢盈，而那儿子呢，养到十来岁时一场重疾又去了。

算了，与她这么幼稚地斗气，也没什么意思。

此前只顾着看谢盈的脸，她发顶的首饰粗粗看去也没什么，但若细细打量，好像……的确不如她的精致？

她在看谢盈，谢盈同样在看她。

这是何意？

皇后娘娘是在病中，您这不是在这里呢？

她的娘家是第一大世家谢氏，她的夫君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瑞王，她将来做了皇后，一位太后是自己的亲姑姑，一位太后是自己夫君的亲生母亲，她会是大胤后位坐得最稳的皇后，没有之一。

沾了裴宥世子夫人的光，这次她的座位非常靠前，同龄的夫人中，只有一位在她前面。

可还是好气啊！

他总是小瞧这小姑娘。

当然，若这小门小户出来的“世子夫人”想息事宁人，被他唬得拜他一拜，那也算大快人心了。

温凝垂下眼睫，继续吃糕点，余光却扫到赵惜芷拿着酒杯，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

贤妃这分明是见瑞王在裴宥手上吃了亏，故意给她难堪！

领着菱兰就溜了。

不想谢盈扫到她发间，眼底划过一丝冷意，直接甩过脸，不搭理她这举起来的酒杯。

只朝贤妃略施小礼，便往侧桌走来。

是以，这样的话从她的嘴里出来，让她感到格外不适。

得了，这天下姓楚没错，可最后赢的，也不是你家楚珣啊。

可刚刚被她得罪的谢盈并不放过她。

果然，她坐下没一会儿，频频有贵女到旁桌搭话，王妃前王妃后，从妆容夸到服饰，从服饰夸到仪表，总之哪儿哪儿都是定好的，只把人夸成了仙女下凡。

所以她都是从长公主那赏的一堆东西里面，选不上不下，刚刚居中的。

温凝正捡了一粒花生米在嘴里，闻言险些呛到。

最讨厌别人拿温家威胁她了。

正好，她还担心今日在她身上的目光太多，自己有什么行差踏错丢国公府的脸。

本就是中途抱过去养的，与皇后娘娘那种根正苗红的嫡长女，怎能相提并论。

被留在原地觉得自己像是被耍了，又觉得他不可能被一个弱女子耍的瑞王：“……”

她头上戴的，是内廷出来的首饰没错，她为了不出错特地选的，工艺自然是极好的。

可在她那一众首饰里，并不算多出挑的。

裴宥不置可否，侧目睨着温凝：“所以，当初你糊弄到我，背后也是这样得意的？”

那位谢将军年纪轻轻便战功累累，南伐大军最早便是由他一手组建。

可惜十五年前在北疆一场战事中战陨，未能留下一儿半女。

正好这时小菜上来了，贤妃娘娘举杯，说了几句场面话，请大家动筷开席。

走出许远，温凝才“噗嗤”笑出来，仰脸邀功：“怎样？

我刚刚的表现如何？”

温凝马上读懂了她这份意有所指，下意识就扫了瑞王妃的发顶一眼。

“本王与表嫂开玩笑罢了。”他咬着牙齿，笑得并不那么好看，“表嫂怎还当真了。”

“瑞王表弟，你也莫要生气。”温凝转而抬着楚楚可怜的眼，对着瑞王瑟瑟道：“表嫂初来乍到，不懂宫中规矩，这就给你跪下行礼。”

好像被人阴阳怪气了，可又找不到证据是怎么回事？

还好，是给隔壁的瑞王妃敬酒，不是来找她麻烦。

说话间，眼神轻轻往温凝头上一瞥。

正松口气，就听到赵惜芷捏着嗓音说道：“娘娘气质如兰，自是不需要身外之物彰显自己，可太多低调的话，恐叫有些人……忘了自己的身份呢。”

“原是开玩笑啊。”温凝拍拍心口，“我就说瑞王表弟通情达理，深明大义，怎会故意为难我和夫君呢，对不对，瑞王表弟？”

但这是能说的实话吗？

“前方便是朝霞宫，菱兰，我们先走一步。”温凝招呼掉得老远的菱兰，朝裴宥一个福身，“祝夫君开怀畅饮，酒香饭饱，稍后再见了。”

瑞王：“……”

温凝假意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簪花们，正好袖子落下来，露出腕间碧绿通透的一枚翡翠镯。

她拿起桌上的一块桃花酥吃起来。

瞧谢盈这反应，她堂堂一个瑞王妃，总不至于这个品级的首饰她没有罢？

算了，管她怎么想，她又不用巴结她。

在谢盈看来，她为何要对温凝客气呢？

保持着低眉垂首，打算去殿中正式见个礼。

温凝也不顾旁人的眼神，兀自吃菜，待她吃饱了，要不真去找裴宥好了。

哪知还没走两步，贤妃悠悠道：“不必了。

连皇后娘娘都不曾觐见，便不用来见本宫了。”

真是的，把她家姑娘的桌子都要碰歪了。

不见就不见，她还乐得不对她行礼呢。

菱兰适时地蹲下身子，阻隔了隔壁的人，给温凝倒茶。

正要开口怼回去，上座的贤妃娘娘像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望过来道：“下坐可是裴温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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