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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大结局下(5/8)

“那你有没有干过特后悔的事儿——三个?”

“哎……第一个是对你大舅不宽容,第二个是对你妈早年确实轻视,第三个……第三个……第三个说来话长咯。

爷原先给你讲过一个故事,说爷爷要饭时半个月要了半麻袋的干粮结果被人偷了,其实……其实是爷偷了人家的半麻袋干粮……”老马说到这里深深凝视外孙不停地点头,良久抿着嘴再没说话。

仔仔回忆了起来,脖子往后一抻,惊讶于这么一件五十年前的事情爷爷竟藏了一辈子悔了一辈子。

十来分钟后爷俩干了一杯,仔仔又问:“爷爷你这么大还有愿望吗?”

“有哇!

甭管多大,只要没死,总有念想。”

“什么?”

“爷想看着你结婚呀,还有漾漾,爷可见不得漾漾长大了受你晓棠姨那罪过!”

“不会的!”

“将来漾漾要找不到好的,你那些个同学里肯定有条件不错的,给她物色个可靠的。”

氛围蓦地有点酸。

爷俩连喝几杯酒,老马缓过劲后开口问:“爷爷也采访一下你。”

“你说。”

“舒语跟你不是挺好的吗?

那几年爷看你俩挺恩爱的呀!”

“恩爱哈哈……她出国了,读研,没跟我商量!”

“你上大学玩得根本不着家,一星期你能给舒语打几个电话?

这些年你领回家的女同学还少吗?

你大三大四跟研究生的女同学不是太闹腾就是太务实太聪明,爷最喜欢的还是舒语,倘能再见见她就好了。”

已过二十三的何一鸣从青春时敬重爷爷、大学时小觑爷爷到如今硕士时又重新认识爷爷。

包容,是在历经极端情境之后开始认同任何的非常态皆有其根深蒂固的因缘;包容,是能力、智慧、勇气和合而成的一种生命能量;包容,是在漫长的困顿与重生之后对自己及他人的深厚信任。

这一年老马身体越来越僵硬迟缓,明显跟不上小丫头的步伐了。

他修水管时蹲下去起不来,换灯泡时两眼总发黑,对周末生活开始力不从心却倔得一声不吭。

预感不好又伪装很好,只不愿给英英添麻烦罢了。

之所以预感不好,是因他这一年每天在做噩梦——每一天。

他害怕睡觉,害怕从噩梦中浑身一颤瞪眼醒来的一瞬。

桂英也发觉老头话越来越少走路越来越慢,为了解闷她给父亲买了一只黏人的狸花猫。

二零二六年一开春,老马摔了一跤。

他跟漾漾和贝贝放学回来在路边溜达,绝育后的贝贝碰着一只母狗竟也发情,老马拉不动反被贝贝抻了一下,一米八的老爷子没站稳直搓搓栽倒在台阶下的马路上。

十一岁的何一漾一边慌得在马路上招手示意小车变道行驶一边给家人打电话,幸好同行的家长唤来学校保安,保安跑来将老人扶到人行道上躺平。

没多久致远赶来了,救护车也来了。

人没事,是外伤。

原先受伤的右脚这次又断了两处,老马手术后住了半月医院,心疼钱的他骂骂咧咧地要回家,桂英架不住老汉的死脾气气得把他接了回来。

不给英英花钱,这是老马最后的坚持了。

桂英先后请了两个保姆均被老马训走,还好仔仔从学校搬了回来,还好晓棠和雪梅常打着聚会吃饭的名义来家照顾他。

暑假到了,漾漾没饭吃,老马终于同意了第三个保姆住在家里。

九月份拆了绷带,老头依然走不了路,在家上个厕所也是鹅行鸭步,更别提干家务接孩子了。

失落的外公渐渐与小孩分割,漾漾不知不觉,老马悲催落寞。

这一年老外公瘦得厉害,裤子渐渐撑不起来,好饭菜也吃不太多,倒是抽烟喝酒没落下。

烟叶、茶叶、白酒概是他和故乡唯一的联络了。

桂英先后买了两副残疾人四脚助行器,老马碍于“残疾人”三字死活不用,直到发现他用助行器可以走到小区门外接漾漾时才开始使用。

这一年钟雪梅研究生毕业,九月份她通过了国考,十一月进了深圳市盐田区基层法院作助理审判员。

周末雪梅常来姨姨家吃饭,她问的关于爷爷的老话题只有马爷爷能回答,而年迈的马爷爷每次见她总催她找对象。

追她的人不少,入眼的却没。

研二的何一鸣只要没课会坐车回家,帮爷爷接妹妹、喂小狗小猫或者扶爷爷去顶楼吹吹风喝喝酒看日落。

爷爷的右耳早年聋了,如今左耳也不济事了,说话听戏老大声才听得见。

年底妈妈要带爷爷去医院做体检,爷爷死活不去——说狠话、摔东西、骂人、绝食……父女俩的持久战打得跟仇人似的,仔仔见一头哭一头闹的至亲俩,第一次涌出某种无力感。

冬月末桂英暗觉不妙,买了车票叫二哥二嫂带七七过来,寒假时厚照也来了。

一家九口第一次度寒假过春节,难得团圆。

吃团圆饭那天最是热闹喜庆,老马却老得喝汤时将半碗汤洒在了衣服上,家人想法宽慰他,老马却浑身冰凉。

也正在那顿年夜饭上,老马宣布他早将自己的遗体通过红十字会捐给了中医药大学,当桌吩咐老二在老家给自己峦个衣冠冢即可。

全家骇然,唯七十九的老马和六岁的七七四目相对一脸平静。

兴盛压抑地埋怨妹子不管住父亲,桂英却委屈得躲去厨房抹泪。

“我两个大箱子里全是我婆(祖母)给我留的布,你把那些布连同我的碎东西还有你妈的几件衣服鞋子一块塞到我的棺材里。”老马继续交代。

仔仔听到这里浑身一震,此时才知爷爷讲的织布一万斤的故事不是虚话。

少年一时反应不上来,两臂上汗毛久久倒竖。

“远啊,到时候你给红十字会打电话叫他们过来,手机号是我电话本的第一个。

打完这个再给你行侠叔打。

具体怎么做他清楚,那年我给他老婆办后事时早跟他交代明白了。

你只管配合他,把我的东西统统扔掉,过后重新给仔仔装修。”

何致远点头允诺,一低头双泪滂沱。

“照啊,爷给不了你更多了,今只剩一条建议。

你交通工程的专业有点冷,如果能考个公务员进西安市交通局最好,不要计较职位,从低处做起。

政府单位福利高工作稳有发展前景,不必像民企那样一辈子颠簸动荡。

你研究生学历再加个公务员,将来铁定不受穷,这样你叔你妈跟着你也算享福了。”老马望着冯厚照双目深邃。

冯厚照是个良善人,他的未来也是兴盛的未来。

年后桂英一再询问他是否确定捐遗体,老马总是笃定。

转眼正月十五到了,孩子们又要出门了,兴盛不愿走,老马训斥地催他回去种地。

老二这一走,好像把老父亲的魂也带走了。

正月十七,老马又摔了一跤,没有大伤,只是行动更不便了,如厕也需人帮忙。

他此后不愿再进房睡觉,怕自己弄脏房子。

桂英朋友、同事有来家里探望的,致远那些尝过岳父手艺的朋友也来家看望。

马行侠最是频繁,三天两头过来,一待待半天,多自言自语。

“我这几天老梦见我婆,梦见她在织布,梦见我妈在切菜,梦见她妈在喂牛……”三月一日老马裹着厚毯子眼角模糊地说。

“我也老梦见家里,梦见我老伴,梦见咱儿时在莺歌谷到处挖吃的……我叫马斌把他妈骨灰送回去,没时间!

年年说年年忙年年拖。”行侠望着外面的天抱着茶杯叹息。

“我表弟说我屋后院的枣树已经一尺粗了!”良久,行侠比划。

“我也想过把身子骨捐了,哎……我还想跟我老伴的骨灰将来埋在一处!

说不定马斌哪天闲了,会把我俩的骨灰一块送回去!”

“我死了,让英英……捎回去!”老马提议。

“骨灰哪有让别人带的呀!”行侠笑着擦泪。

“昨晚上,我漾儿啊,给我把的睫毛!”老马张大嘴挤着眼笑。

“拔倒睫毛?

能耐呀你漾儿!”行侠称赞。

人老以后的快乐,仅剩下比孙子这一个项目了。

“最近老看着柿子开花了……梦里……一地柿子花,白白的……”

“我原先最爱看咱屯里的桐树花,现在早忘啥样儿了,也忘啥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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